晨光如利刃,穿透屠宰场废弃冷库的铁锈与尘埃,在他眼皮上割开一道惨白的细线。陈三皮蜷缩在角落,金属的腥甜与腐肉的酸臭混杂在一起,几乎凝固了空气。他喉咙上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和冷汗浸透成暗红色,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下一把碎玻璃。他紧闭双眼,意识沉入体内。左手掌心,那枚由两块碎片融合而成的血色印记稳定地跳动着,猩红的倒计时显示着【58:00:00】。五十八小时,他用一座庙宇、一场酝酿近百年的阴谋,换来的苟延残喘的时间。但这平静只是表象。他的右脸颊,皮肤之下,仿佛有一条滑腻的蛆虫在缓缓蠕动,试图拱破血肉的束缚。那是昨夜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属于那位自杀女信徒的人格残片。它没有消散,只是在等待,等待陈三皮精神最脆弱的刹那,取而代之。胸口,那块嵌入血肉的外卖箱残片微微发烫,一段微弱的、带着呼吸机杂音的喘息声,正以固定的频率循环播放,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那是他母亲临终前最后几小时的录音。这是他锚定“自我”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片由无数亡者记忆构成的精神炼狱里,只有这段声音,能提醒他,他叫陈三皮。【检测到高浓度悲恸残留……能量纯度:优良。建议立即净化。】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中浮现。陈三皮的嘴角扯出一个分不清是自嘲还是痛苦的弧度,声带撕裂的痛感让他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净化?”他感受着体内那股由饥饿、背叛、绝望、悔恨构成的庞大情绪洪流,它们如同亿万只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的灵魂。“我现在……就是个活体坟场。”净化它们?不,他已经成了它们的一部分。若不尽快找到一个出口,他迟早会被其中某一段最极致的执念彻底吞噬,变成一具行走的、属于别人的尸体。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像一盆滚油。陈三皮戴着一顶脏污的鸭舌帽,重新潜回了地下庙宇的外围。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微缩。原本被他用沼气引爆、彻底坍塌的入口,此刻竟被重新封填了起来。封堵物不是水泥或砖石,而是一种呈现出诡异灰黑色的、压得无比紧实的粉末——是香灰。无数信徒燃烧殆尽的信念残骸,如今成了伪神陵墓的封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香灰的缝隙间,正缓缓渗出一缕缕幽蓝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咸魂液。是那个由三十六名献祭者融合而成的“泪晶守卫”,在核心溃散后析出的灵魂残渣。陈三皮的幽冥之眼早已开启。在他的视野里,整片地脉的能量网络并未因佛像的崩塌而断绝,它们依旧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微微共振。那频率,与他左手掌心血纹的跳动,完全同步。佛像虽毁,但那个由万千信徒构建的“集体献祭”的信仰基座,还在运转。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曾经的入口井沿。那里,斜插着一截被烧得焦黑、仅剩三颗珠子的佛珠。几根极细的、干枯的白发,如同寄生的蛛丝,紧紧缠绕在佛珠的裂纹之中。陈三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串佛珠,他见过。在引爆庙宇之前,它从了苦老僧干瘪的肚脐里生长出来,是那老怪物一身修为与执念的具象。他没死透。那老东西,将自己最后一点残魂,寄生在了这片土地永不熄灭的信仰残响之中!他正像一只阴魂不散的秃鹫,盘踞在废墟之上,试图用信徒们不灭的执念,重组他的“千面佛龛”!黄昏,血色的夕阳将天空烧成一片狰狞的创口。陈三皮绕到庙宇侧后方,撬开一处被碎石掩盖的暗道,重新潜入了祭坛废墟。这里死寂得可怕。残破的佛像依旧盘坐在原地,慈悲的面容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双眼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但在它眉心那道被第二枚碎片撑开的裂痕处,竟又重新凝结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新泪珠。那泪珠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如同心脏般,一起一伏,与地脉的能量共振着。了苦的残魂,正在孕育一个新的核心。陈三皮刚想靠近,脚下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浑身一僵。不是预想中坚硬的石板或泥土,而是一种……异常松软、又带着某种诡异弹性的感觉。他猛地低头。他脚下的地面,根本不是泥土!而是由无数张干枯、萎缩、层层叠叠压实在一起的人类眼皮铺就而成!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磅礴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地底轰然涌出,狠狠撞进他的脑海!“呃啊——!”陈三皮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眼前,万千破碎的画面如雪崩般炸开: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微笑着,用滚烫的香头将自己的双眼一寸寸烫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佛前割下自己的舌头,献祭他未来的谎言与恶语;无数信徒的脸庞寸寸龟裂,一只只惨白的虫首从皮下钻出,取代了他们曾经的五官……每一段撕心裂肺的记忆,都是一个真实受难者沉入这片地狱前的最后一刻。“还给我……我的眼睛……”“好痛……妈妈……好痛……”无数怨念在他耳边尖啸,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闭嘴!”陈三皮双目赤红,牙龈都已咬出血来。他猛然发动了“情绪虹吸”,目标却不是任何一个怨灵,而是脚下这片由苦难构成的土地!与其被动地被淹没,不如主动吞噬!磅礴的负面能量顺着他的双膝涌入体内,系统面板上的供奉值开始疯狂上涨。可与此同时,他右脸的皮肤剧烈地扭曲起来,那张属于女信徒的苍白面孔瞬间被挤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皱纹、双目紧闭的陌生老僧的脸!正是了苦!他的执念投影,借着这股庞大的情绪冲击,成功地在他脸上“显形”了!意识撕裂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撕下一块保温桶的金属残片,死死按在自己胸口。冰冷的触感,以及那段属于母亲的、微弱的呼吸声,如同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妈……给我取的名字……”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声音低沉如野兽的嘶吼,“不是……用来喂鬼的!”现实的锚点唤醒了最后一丝清明。他猛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钢笔,笔尖划破指肚,蘸着自己的血,以一种癫狂的速度在身前的地面上疾书。那不是字,而是一种扭曲的、充满了反抗与剥离意味的符文。【此痛,不归你管。】符文成形的刹那,血光一闪而没!整座废墟猛烈震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切断了陈三皮与地脉的连接。祭坛之上,那颗新生的泪珠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炸裂,化作一场极细的、灰黑色的雨,洒落下来。每一滴雨落地,都迅速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长着一张哭泣面孔的泥偶。成百上千的泥偶,用同一种空洞的语调,齐声低语:“还给我们……把痛苦还给我们……”陈三皮明白了,这些是未被了苦彻底炼化的痛苦残渣,它们失去了寄主,此刻正本能地试图依附到他这个新的、更庞大的“痛苦容器”身上。他正欲强撑着身体撤离,一道瘦弱的影子忽然从旁边的石柱后走出。是哑女莲生。她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恐,看着陈三皮,沾满血污的双手在身前急促地比划着。陈三皮曾跟着外卖站里的聋哑同事学过几天手语,只能勉强看懂几个词。【它……等你……变成……它。】【你……吸得越多……就越像……它。】陈三皮踉跄着退到井口,心头剧震。也就在这时,他左手掌心的血纹倒计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数字从【57:59:59】跳回了【58:00:00】,仿佛因为他直面并斩断了与信仰残魂的连接,系统对他“存活”的定义进行了重新校准。更诡异的变化,发生在他胸口的外卖箱残片上。那古铜色的徽记表面,开始分泌出一缕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黑色丝线,主动缠绕向他口袋里那枚新生的、由“悲泣之笔”残骸凝聚而成的漆黑粉笔头。那是“幽冥食录”在以他刚刚吸收的“悲泪晶核”能量为养料,进行着某种未知的进化。他死死盯着那些哭泣的泥偶,又看了看自己右脸上正在缓缓褪去的、属于了苦的老僧面孔。莲生说得对。被动地承受,只会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了苦”,一个被痛苦淹没的容器。他不能再等了。这一夜,他必须学会一件事——如何主动地去狩猎痛苦,而不是被痛苦狩猎。凌晨三点,城市的喧嚣沉寂下来,只有风声在巷弄间穿行。陈三皮蹲在城中村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站旁,阴影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栋亮着孤灯的旧居民楼上。:()禁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