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里,海·塞尔先睁眼。
黑暗里带着潮湿的木板味,像一条旧毯子盖在脸上。
他不动,数自己的心跳:一、二、三……
数到第七下,才伸手推柜门——动作极慢,怕撞到头,也怕惊跑睡意。
柜外,依旧是黑,只是黑里掺了点灰,像墨汁里兑了水。
他蜷起膝,让脚跟先探到外头,踩住吊铺边缘的麻绳,麻绳微微陷下去,发出“吱——”一声长叹。
那声音提醒他:还在灰燕号上,还在海上。
他松了口气,整个人像一条软带子,从柜里滑出来,脚尖触到甲板,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站直,黑发散在额前,翘了两根,像忘了收的小旗。
他不整理,任它们翘。
反正船上没有镜子,他也很少照镜子。
“脸是用来挡风的,不是用来看的。”——他脑子里闪过玛琳的口头禅,声音是玛琳的,话却是他自己想的。
想完,他低头找鞋。
左脚那只又开了口,像打哈欠。
他伸脚趾把“哈欠”合拢,系绳——死结,懒得解,下次直接抽出来。
鞋带尾端在他脚背晃,像一条懒得活的鱼。
外舱走廊还黑着,只有一盏鲸油灯在尽头晃,灯影把过道拉得老长。
塞尔贴着墙走,肩膀蹭到木板,发出轻细的“沙、沙"。
路过第一间舱,门没关严,里头传出呼噜——双胞胎杰克与吉尔,呼噜也同步,一高一低,像两只风箱轮流拉。
第二间舱,门缝透出一点橘光,是医师伊莱亚斯,又在熬夜写“船上行医笔记”。
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偶尔停一下,接着是翻页,再接着是轻轻的“啧”,像在否定自己的病句。
塞尔没敲门,只把指尖在门板上轻点一下,算打招呼,然后继续走。
医师没抬头,却对着门说:“早,别喝冷水。”
声音低,却准确地穿过木板。
塞尔“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声带没振动,只是鼻音。
他习惯了这样回应,对方也习惯听见。
厨房在船尾,炉灶的余烬还红着,像一颗打瞌睡的小太阳。
玛琳背对门,正把昨晚发好的面团掰成小块,手心沾满面粉,像戴了白手套。
她听见脚步,没回头,用肘部推了推案板边的大铜壶——那是给塞尔留的热水。
铜壶把儿上挂着一枚小木夹,夹子刻着“S”,塞尔名字的缩写。
塞尔伸手取壶,指腹先碰夹子,再碰铜,温度顺着指尖爬上来,这才觉得早晨是真的。
玛琳侧头,面颊上沾着一点面粉。
“今天腌鱼加洋葱,别嫌呛。”
塞尔摇头,表示不嫌。
摇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没道早安,便补一句:“早。”
声音轻得像把盐撒进水里,瞬间化开。
玛琳笑,眼角弯出两条细线:“去,把桶里的酸橙片捞起来,控干。”
塞尔依言蹲到桶边,袖子挽到肘,露出小臂旧疤——那是小时候爬货网被绳结勒的,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床。
他用木勺一圈一圈撇水,动作慢,却稳,酸橙片贴在勺背,像黄澄澄的月亮,被他轻轻捞起,又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