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手人笑道:“我先向你确认一下啊。”
“确认什么?”灰手人问。
“你刚才说:‘我要是打算全心想,你一打扰,不就相当于阻止我全心想了吗?’你自己是不是认为我一打扰就相当于阻止你全心想了的?”。。。
我并不完全认可你那句话,是因为你说“我要是打算全心想,你一打扰,不就相当于阻止我全心想了吗”,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强调你的主动性??仿佛只要你“打算”,就能进入那种状态,而我只要一扰,便能打断。可问题在于,“全心想”这件事,并非仅由意志驱动。它更像是一口深井,你得静下来,屏息凝神,一点一点把水引上来。若心浮气躁,哪怕只是一丝杂念,那水也会浑浊,甚至干涸。
所以我才添油加醋地模仿你语气,是想让你明白:你说的“全心想”太轻了,像是随手推开一扇门,其实那扇门背后有千钧之重。而我所谓的“打扰”,也未必真能阻断你。倘若你真的沉进去了,我的声音、动作、乃至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不过是风掠过山脊,留不下痕迹。
但你刚才说“如果我真打算全心想了,你就能阻止我”,这说明你并未真正进入过那种境界。真正“全心想”的人,不会担心被谁打断;正因你还站在门槛外,才总想着门槛会被谁关上。
灰手人听了,沉默片刻,嘴角却缓缓扬起,不像笑,倒像刀锋出鞘时那一抹寒光。
“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他缓缓道,“很多年前,我也曾试过‘全心想’。那时我在一座无名荒山上打坐,七日不语,三餐不进,连呼吸都放得极慢极细,只为让心沉到最底。第七日夜里,忽有一只狐狸从林中走出,蹲在我面前,盯着我看。我不动,它也不动。直到天将破晓,它忽然开口说话,说:‘你不是在想,你是在憋。’”
褐手人微微一怔。
灰手人继续道:“我当时大怒,斥它妖物乱语。它却不恼,只轻轻摇头,说:‘你想用意志压服杂念,可杂念如野草,愈压愈旺。你越是逼自己专注,反而越难专注。真正的全心想,不是强迫,而是放下。’说完便转身走了,再没回头。”
“后来呢?”褐手人问。
“后来……”灰手人低声道,“我坐到第八日,终于明白它说的是对的。我一直在‘求’全心想,可越是求,就越得不到。直到某一刻,我不再想着‘我要全心想’,反而真的进入了那种状态??没有目的,没有执念,甚至连‘我’都消失了。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全心’。”
褐手人静静听着,眼中微光闪动。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能阻止我全心想?”灰手人看着他,目光澄澈如古井,“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的‘全心想’,什么时候只是在‘憋’?”
褐手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常年握剑、布满茧纹的手,忽然有些陌生。他想起自己每一次运功前的调息,每一次对敌时的心诀默念,甚至每一次与人交谈时暗藏的试探??这些,是不是也都只是“憋”?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良久,他才开口:“也许你说得对。但我仍不信,一个人能真正做到毫无防备地‘全心想’。在这个世界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们修行之人,哪一个不是步步为营?哪一个不是心藏机锋?你说放下,可放下的代价,是谁来承担?”
“代价?”灰手人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承担吗?那只狐狸走后不久,我就被人围攻。七名黑衣杀手,手持寒铁锁链,专破内息。他们说我泄露了宗门秘典,要拿我去见长老。我当时刚从那种状态中醒来,身心空荡,连提气都困难。那一战,我断了左臂,废了右腿经脉,足足养了三年才恢复行动。”
他抬起右手,缓缓卷起袖子??手腕内侧赫然一道紫黑色疤痕,蜿蜒如蛇。
“这伤,就是代价。”他说,“但他们最终也没拿到秘典,因为我根本没偷。我只是曾在藏经阁外站了一夜,听见里面有人诵读那段经文,无意间记下了几句。可这几句话,却让我付出了这么大代价。”
褐手人盯着那道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你现在还敢‘全心想’吗?”他问。
“敢。”灰手人毫不犹豫,“正因为吃过亏,才更明白什么值得去想。有些人一辈子都在防着别人,结果把自己活成了囚徒。他们以为谨慎就能保命,可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内心的恐惧。你越怕失去,就越容易被牵着走。”
他顿了顿,又道:“就像你现在,表面上是在质疑我,其实在害怕??怕我真的能做到‘全心想’,怕你一直以来的戒备和算计,在我面前变得可笑。”
褐手人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灰手人却不避不让,只淡淡道:“你看,你又开始防了。我说中了,你就想反击,就想证明我不是那么超然。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你始终不肯真正放开,所以才永远看不清某些真相?”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远处传来一声鸦鸣,撕裂寂静。
褐手人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平静许多。
“你说得不错。”他终于承认,“我确实防着你。不只是你,我对所有人都防着。这不是因为我多疑,而是因为我经历过太多背叛。我曾有个师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们一起练剑,一起闯荡江湖,甚至共用一把伞走过暴雨山路。可最后呢?他在一次任务中出卖了我,把我引到埋伏圈,只为换取一枚能让他突破瓶颈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