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趣园”整体改造项目竣工那天,已经是第二年的初雪时节。
一年多的工期,对于一个私人庭园来说不可谓短,由此可见“造景”之人于细枝末节处的点滴用心。
而这“观景”之人,则在二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收到了这样一份隆重又盛大的礼物。
彼时,林简站在新旧年历交汇的时间节点上,拉着沈恪一路步行上山。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系着暗红色的针织围巾,于风露清寒的夜风之中,与万家灯火最璀璨之时,来到了“落趣园”庭前门口。
在整个重建的过程中,一开始沈恪还被允许时常来山上陪监工的林设计师,而随着工期推进,尤其接近尾声部分,林简说什么都不让他再来。
他想要保留一份欣然的神秘感,等到沈恪生日这天,再让他亲手揭开。
夜风拂起的两片风衣衣角摩挲纠葛在一起,在被花木浸润出清香的地面上拉成一道缠绕的光影。
林简拉着沈恪的手走进园中,从入园处的假山亭台开始,绕过两边堆砌嶙峋玲珑石笋丛,行至园中占地面积很大的两座花阁,再走过寒梅修竹暗香疏影,沈恪忽然收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座字碑亭,间中由一条长廊横贯,长廊檐角处坠满了小巧古朴的铜铃,风拂过,脆声伶仃。而长廊两侧则依次矗列着大小高低的字碑,远远望去,落错不一,相映成趣。
沈恪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而林简则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朝那片碑林抬了抬下巴,示意说:“去看看?”
刚刚这一路走来,始终是林简拉着他的手,而此时沈恪反手一握,将林简的五指全部包在掌心,温声说:“好。”
从第一块镌刻的字碑起,沈恪一块一块的看过去,一直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听见不远处飞瀑的水流激荡,才慢慢站定。
每一块石碑上,入眼皆是笔锋遒劲的字体,每一笔,都是沈恪曾经亲手写下的翰墨留香。
而林简将这些字和那些浸在墨香中的往昔,全部为他拓刻下来。
沈恪垂落眸光,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每一个字的每一笔提转回锋之上,以指腹微微摩挲,好半晌,才轻声说:“原来的设计图里,并没有这部分构造。”
林简弯了一下眼睛,回道:“嗯,这是林设计的心血来潮。”
隔半秒,又问:“喜不喜欢?”
沈恪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指尖掠过字碑上的每一道横折撇捺,他几乎能想象的出,林简是如何一个在手握纂刀,将他曾经写下的清净心绪,全部篆刻于此,以一种不惧栉风沐雨般的坚韧,安稳地保留下来。
好半晌过后,林简稍稍晃了一下被沈恪握在掌心的手,说:“还没完,你跟我来。”
沈恪看向他的眼神温沉似水,任由林简引着他,走向另一处惊喜乍然。
他们穿过字碑长廊,走到长长的青石阶尽处,入眼则是一座用湖石叠落二层的
飞瀑,下临深渊,上引活水,林石盘旋,嵌空精绝。池渊水脉虽然不深,但流向回环曲折,完美地将这座飞瀑流泉隐于花木扶疏之中。()
这就是园林设计的精髓所在,山水之美,入眼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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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座瀑布的背侧,又开凿了一条狭长清幽的水道,清流潺潺的深处,林简居然别具匠心地在这里修造了一座两层舱体的石舫!
石构的船身梁柱之上架起了古朴木制的门窗挂落,沈恪被林简拉着从岸边上船,走到二层船舱内,林简指着远处他们还未去过的那座堂楼,说:“你看,从这座石舫上,可以一眼看到那里。”
沈恪眸色沉沉,眼底蕴着冬季雾霭一般的笑意,问:“林设计师,有什么说法吗?”
“嗯……算是有吧。”林简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沈恪,说话时嘴边呼出团团温热的雾气,他神色依旧清清淡淡,但是眼底却同样隐着一点点零星的笑意,对沈恪说:“我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你带着我读古代雕塑史,跟我说过,石舫又名不系舟,既指自由无牵挂,又喻漂泊无定所。”
“当时我就觉得,这像是在隐喻我的人生。”
“但是现在……”林简话音稍顿,像是犹豫了片刻后又倏然间释然一般,口吻松弛又笃定地说:“我将这样一座石舫,泊靠在了你的私园中。”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你领着无处可栖的我回到家里一样。
给我暖房温热,许我无声庇佑,予我此生安宁。
宛如扁舟一叶,终于找到了渡口长留。
所以我借景喻情,寄此明心——
哪怕我本不系之舟,余生也只在有你的地方虚游徜徉。
你是我漂泊尽头的那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