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问善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下,他身体盖在被子之下,露在外面的手虽然瘦黑瘦黑的但也很正常,只不过脸色苍白了一些:“张爷爷,我看你没什么大病啊,不如你等等,在里面熬到病毒过去了,你就能离开了。”
张爷爷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把身上的被子一掀,祝问善猝不及防地闻到一股难掩的刺鼻味道,像是排泄物又像是腐烂物,臭得她差点要吐了,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被子下的情景:
除了腰以上的部位,下边的裤子像是扁了,软趴趴地瘫在床铺上,仿佛张爷爷是个只有上半身的……人。
张爷爷看见她惊讶又恶心的表情,连忙把被子又给盖上了,万分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孩子,我……我不是有意要恶心你的。”
祝问善扭过头咳了两声:“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下半身烂掉了,只剩下了骨头。”张爷爷说这话的语气还挺平淡呢,“大小便失常后,我就不敢吃东西了,怕臭到屋里的其他人,但是就算不吃,还是会忍不住……唉。”
祝问善一愣,看着张爷爷平静又无奈的表情,心思难免复杂起来。
张爷爷继续道:“我好疼啊,又疼又羞,我一个活了快七十岁的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这么丢脸过。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祝问善张了张嘴:“可是……”
张爷爷:“可是他们不让我死。”
祝问善一愣,脱口而出:“不让你死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做实验,而且实验失败了,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张爷爷叹出口气,“我求他们杀了我,但是他们不肯,说杀人是违法缺德的……我……”
祝问善没忍住问:“杀人是违法缺德,那把你们这些人搞成这样子就不是了?”
张爷爷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他们的说法是……我们都是为国奉献的无私公民,等困境过去,会将我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供世人缅怀,以光宗耀祖、倡导后世众人。”
祝问善:……
好一个供世人缅怀。
祝问善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人的荣誉有这么重要了!
她“呵”地笑出了声:“石碑上有数不清的名字,仰头看去只有蚂蚁般的大小,谁能记得住你们?记住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用别人记住,我不过是个卖油条的。”张爷爷露出哀求的表情,“我只求一个解脱。孩子,即使我后来出去了,我也不能用这样的身体麻烦家中的小辈啊,我现在活着就是折磨和累赘,你杀了我吧!”
祝问善眉头皱着:“……你说得倒是轻松。”
“杀人只是件顺手的事……”
“大爷,我良心过不去啊。”祝问善摊开手,“我怕我杀了人以后睡不好觉,我不能不睡觉的。”
张爷爷:……
“孩子,你不用良心过不去,你是在帮我啊……帮帮我这条老命,让我在神智还清楚、还明白何为羞耻之心的时候体面地死去吧。”
祝问善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忽然感到大腿被碰了一下,她低下头,是冯姨醒了,祝问善立马不理会张爷爷,蹲下来去看冯姨:“冯姨,你醒了?你起来,我带你出去。”
她说着就要扶着冯姨的肩膀把她带起来,但冯姨却抓住她的手腕,很轻地摇了摇头。
祝问善立马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哦,你是不是担心小雨他们?放心吧,他们早就被我救出去了,这会儿都该到家了。”
冯姨听着话,果真笑了:“好、好好……”
祝问善:“现在我带你出去。”
但冯姨却还是摇头,说话有气无力的:“我不出去……你、你快走……”
“我会走的,我还能带你一起走。”祝问善朝她点点头,神情坚定,“你相信我,冯姨。”
“问善,我不想走。”冯姨握住她的手腕,“你看我这样子……会吓到书画他们的。”
祝问善:“看习惯就不吓人了。”
“胡说,我自己看了一百遍,还是那么心惊。”
祝问善:“谁说你吓人,我就把他眼睛挖出来,把他嘴巴用针线封上。”
冯姨:……
(你更吓人)
上铺的大爷又说话了:“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性,怎么不能把我杀了呢?”
祝问善没打算理他,转过身子,把冯姨的胳膊拉过来绕过自己的脖颈,正要把她背起来,但冯姨却使了大劲推了她一把,祝问善不敢强来,只好把她放了回去。
她有些纳闷和生气了,正想说几句气话,却见冯姨忽然捂着心口,整个人扭曲起来,呻吟着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