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与楼云春约定的五日之期已至,楼云春托来京纳贡的外使马队,送他入江陵,再乘舟而下,去往芙蓉城。
那份名单江孤终究是没写,如胥姜所说,他已是无德无行之人,不能再无情无义。好在楼云春也并未逼迫他,这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同时又有些内疚。
启程那日,除胥姜与楼云春外,只有谢红杏前来送行,他灰溜溜地逃走,无需大张旗鼓。
胥姜看着江孤与谢红杏十步一回头,五步一哭,不由得按了按额角。最后还是楼云春忍不了了,把江孤拖进马队,并扔了一袋钱给他。
江孤又扒着楼云春哭,“楼兄,我舍不得啊。”
他舍不得这京城,舍不得平康坊,舍不得那些红粉知己。
楼云春撕开他,将他扔给马队的首领,又付了首领一些报酬,叮嘱一定要将其送往江陵,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红杏不住拭泪,胥姜见她一双眼哭得红肿,心道:这位是真伤心。
便劝慰道:“谢娘子,聚散终有时,看开些吧,何况江小萍于你而言并非良人,莫要为他太过伤怀。”
谢红杏却说:“他并非良人,却是个好人。平康坊这么多姐妹倾慕他,并非只是为其才,为其貌,而是为其心。”
“其心?”江孤之心花比莲蓬,胥姜不明白有何所图?
“小萍有颗良心。他知恩图报,只要帮助过他的人,他从不辜负。当年有伎子因全家被官员谋害,而将官员哄至花楼刺杀,他便可以为那伎子怒斥来办案的官差,差点枉受牢狱之灾,只因那伎子收留过醉酒的他。”
被怒斥的官差想必就是楼云春了。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谢红杏叹道:“咱们那种地方,有良心的人少,丧良心的人多。小萍虽混迹各个欢场,却从来只图个你情我愿,他怜我们,同情我们,也从不低看我们。这样的人,对咱们风尘女子来说,难能可贵。”
胥姜了然,随后又听谢红杏道:“他既以赤诚之心相待,我必以赤诚之心报之,咱们风尘女子,也并非皆是无情无义之辈。”
“娘子高义,胥姜感佩。”江孤出事后,多亏谢红杏周旋照料,不然难说能不能保下这条命,这样既聪慧又有情有义的女子,实难让人不喜。
马队开拔,江孤被扶上马背,他回头朝几人招手,喃喃道:“别了长安,别了杏娘。”
送走江孤,谢红杏也同胥、楼二人辞别回平康坊了,她自风月中来,自要回那风月中去,此生是脱离不了了。
胥姜问楼云春,“你之前同江孤约定的五日之期,可是要他交出冯杪所挟持官员的名单?”
“你知道了?”
“也是才猜到的。”谢红杏说江孤是个有良心之人,想他那日发那么大的火,定是为了此事。他不肯交,胥姜也很体谅,可就怕届时查到这些人头上,又给他挂一个包庇之罪。更怕这些人成为暗桩,影响朝堂,牵连到无辜之人,那江孤的罪过可就大了。“他没交名单你便放他走了,对你可有影响?”
楼云春摇头,“没事,名单我拿到了。”
“啊?”胥姜不解。
“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发现他昨日雇人往那些官员府邸送了信。”
胥姜哑然,随后反应过来,“你当日是故意激他的?你早就知道他不会将人供出来,对不对?”
“嗯。”
胥姜瞪着楼云春,发现他忽然又与当初在客栈见到第一眼的‘瘟神’重合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她面前总是沉默细致、体贴入微的,有时候甚至会吃醋撒娇,让她逐渐模糊他的身份,磨去他们之间的界限,此时才惊觉,这人的老辣、狡诈。
“怎么了?”
“在看你这副俊俏皮子下头,藏了多少个楼云春,我怎么一眼看不尽呢?”
楼云春只听进去了‘俊俏’二字,微微脸红。
胥姜在心底哀叫一声,这样的楼云春最让她扛不住,罢了罢了,看都看上了,便勉为其难的收了吧,以免祸害他人。
她看了眼远去的烟尘,对楼云春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江孤走后第三日,冯杪登门了。
林红锄如临大敌,正要赶他走,却被胥姜制止。
眼前的冯杪眼神深暗,气定神闲,看着倒比先前的故作庸碌、满口虚礼顺眼了许多。
“冯公子光临寒肆,有何指教?”胥姜正在裁纸。
冯杪走到她面前,替她将散乱的纸张整理成沓,然后笑道:“暮之出身低微,又无才德,怎敢指教?不过来看望看望朋友罢了。”
胥姜皮笑肉不笑,“公子这样的朋友,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