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有三分之一是没有的,靠里面接上的合金骨骼支撑着。骨骼上没做仿生面皮,机械眼球就圆溜溜地转动,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身体这缺一点,那缺一点,胸骨下露出骇人大洞,腿倒是还有,但里面瘪下去,没有骨头。
有些部分缺得厉害,还给挂上了生命循环系统,但女人显然没有钱或者不愿意维护,管道和液罐都挂了污渍,接口也腐烂发霉,臭味就是从这些地方散发出来的。
女人说:“我遇到了‘奇点吉卜赛’。”
“奇点吉卜赛……你这运气。”周明烟也不用她邀请,就自觉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腿一架。“他们应该是整个象限里最臭的星盗了。”
星盗常见,恶劣到奇点吉卜赛这种程度的不常见。要不是遇到他们,她也不至于被夺去一切,就连身体都给抢到破破烂烂,能卖的骨头器官全部拆掉。
女人的声音都是合成的,他们显然是把她的声带都抢去了。
周明烟没表达同情或悲伤,只是看了她几秒,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我报应不爽吗。”女人手指动了动,“倒是你,你怎么这么有钱?”
周明烟不用开口,女人就知道她有钱。她和整个房间都是割裂的。在一片灰调的、了无生机的瓶瓶罐罐之间,在没扔掉的纸壳箱和旧家具前,她整个儿闪闪发亮,一看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机械音都透出淡淡的嫉妒。周明烟笑着说:“我不努力赚钱怎么办?军籍没了,工作也丢了,我还得等着饿死啊?”
女人指了指一直默然站在门口的陆寻烬:“周明烟,你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我愿意接受陆上将的邀请,就证明我要讲的是实情。“
“那你讲吧。”
“但讲出实情不等于为你开脱。”女人说,“周明烟,陆上将说联邦想邀请你回去。你是说了什么,让他们都觉得你无罪?”
“放你机器脑壳的屁,还我‘说了什么’。”周明烟说,“人家陆上将自己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就坚信我是无辜的。这我可没办法。”
“周明烟,好好说话。”陆寻烬说,“容语女士,之前和你说过,我有自己的理由认定周舰长无责。但我的认定不是全部,我想听你讲述当年的实情。”
他点按全息环,调出个界面。周明烟眯起眼,看见上面写着:
转录系统已开启。
“你想要周明烟在场,我帮你把人请来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说出来。”
容语却安静了很久,突然笑了:“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不如从你说谎的那一段开始吧。”周明烟说,“你一口咬定C轨四个反重力光带都是自己锁定的,就从那儿开始。”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容语激动得音响都刺拉拉响,“我那是为了保护她!”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保护她了。”周明烟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保护她?”
陆寻烬仍然举着全息环发亮的手腕,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你们……从头说,把话说清楚。”
“周明烟有个朋友。”容语马上说,“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曾经是江上航校的同班同学。”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她很有名,陆上将不可能不认识她。”容语说,“我们大学期间的最后一次拟真飞行,她和小组成员分配到了一架有问题的初级流体舰,三个人还没起飞就被炸碎在驾驶舱里。”
陆寻烬沉默。容语说得对,他知道这个人,因为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流体舰出事并不少见,但现场过于惨烈,又发生在航校,就显得格外可怕。陆寻烬听小姨说,联邦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事压下去。
他倒是没有想到,周明烟认识这个人,还和她是朋友。
“你不知道的是后面发生的事,陆上将。她被炸成了那副样子,但她没有完全死去。”容语说,“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大脑是完好的。”
“我的确听说过,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活着。”
“那不叫活着。”周明烟说,“一个泡在罐子里的大脑,没有肉体,靠着维生系统,每分钟能在屏幕上输出大概60个通用语字母,这不叫活着。她是我朋友,我知道她想当飞行员。”
陆寻烬看向她。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不用看我,容语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拍即合,拿着神经转移极线,把我们朋友的感官链接上了生物质仓,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出任务。”
陆寻烬没有把目光移开,因为他在反应她话里的意思。
然后他骇然出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