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夜,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小孩子们正准备拿起扫帚扫雪,黎娘见了小声嘘着,指着东厢房的屋子摆摆手。
小孩子不懂,只知道下雪后的早上要扫雪,不然走路要滑倒的。
尤其是这些哥哥们不适应冰雪路面。
他想先扫干净,等他们醒来走路就方便很多。
黎娘见孩子执拗委屈,小声道,“扫雪会打扰哥哥们睡觉,等他们醒了再扫一样的。”
“阿水哥哥每天晚睡早起,今天难得睡久一点。”
小孩子重重点头,这下走路都轻手轻脚的了。
穿着厚袄子像个胖胖的小鸭子滑冰似的。
厚雪沿着屋檐啪嗒啪嗒掉地上,院子里飘着温暖的香气,被窝里热炕还是暖的,屋外早起的婶子们重新烧了炉子。
没有操劳奔波、没有担心内忧外患,平日被庶务缠身的两人,这会儿心身舒展只有彼此。如同在羊水里依偎般,相拥着好眠。
章小水先醒,窗外雪色大亮,昨晚醉呼呼的没看清章峥模样,这会儿近在咫尺。
章峥闭眼沉睡,没了白日鲜活神气的遮掩,睡着后的五官神情憔悴很多,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腮颊线条更消瘦凌厉了,瞧着瞧着,章小水的心软了得疼。
手忍不住一寸寸摸章峥的身体,他哪里瘦了,一摸便清楚。昨晚醉得厉害,又魂不附体,他压根没注意感受章峥的身体情况,也没来的及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下一摸,章峥后背上有一道凸起的东西。
章小水来不及掀开褥子看,手就被捉住了,章峥睁眼沙哑低笑,“昨晚没喂饱,又饿了?”
章小水没心思调笑了,“你给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伤了?”
章峥道,“你抓得狠,抓起猪儿棱子了。不碍事,反正我也很爽很喜欢就是了。”
章小水板着脸,非要看。
章峥非不要看。
章小水确定章峥就是受伤了。
习武之人受伤如同家常便饭,即使身手再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章峥是在第一防线,和身穿铠甲手拿马槊的骑兵打仗。
受伤没什么。
有的人还丢了命。
章峥只是受了手指长的伤疤。
他只摸一下就知道,应该是马槊的破甲棱划开后背皮肉,章峥反应敏捷回身便是一长刀将人砍下马。否则这破甲棱会搅乱骨血,刺穿胸口。而不是现在指甲厚度凸起的伤疤。
章小水想着,眼尾被伸来的指腹轻轻擦拭,章峥凑近亲他眼皮,尝了一口咸涩温暖的泪珠。
章峥捧着他脸鼻尖碰着鼻尖道,“真没事。”
章小水心里一片泪海,眼底一片溢满,他还以为章峥是耍性子不来看他,结果是他受伤了,伤没养好前,他才不来。
章峥受伤了,事情多得也不减,要收拢十个分散的乡兵团,还得定制军纪旗语暗语,还得训练带兵,人多了摩擦事情就多,鸡毛蒜皮的人心算计一大堆。
章峥远比他忙多了。
可还是每天给他写信,隔三差五派人送些野味过来。
他只当章峥耍心眼要他思念,记仇罚他不见面。
章小水眼泪定定流。
他见过了许多山川湖泊,还从没见过海。只在书里知道海,但始终隔着字迹,难以窥见震撼的场面。没见过,又怎么能想到海本来的面目。
但现在纸张上的海,他在章峥身上感受到了。
海,波澜壮阔深不见底,如章峥野心勃勃算计周旋时的眼神;海,波光粼粼一叠叠浪潮卷起浪花拍打着沙滩,像章峥和他们嬉闹玩耍的时候;海,月光下静谧深沉,只远处涛声模糊,潮水温柔肆意袭卷全身,就如章峥每晚亲吻他的时候,当然,要是章峥不高兴,那就是狂风卷起惊涛飓浪,是一场激烈湿热的暧昧拉扯。
他以为章峥睚眦必报小心眼对他也如此,章峥远比他想的巍峨壮阔,一个人,竟然也能类比壮丽的景色带给他铺天盖地,融化骨髓的温柔。
章峥被他看得眼皮发跳,章小水这种无言痴痴入定的眼神,只给大自然,如今却给了他。
章峥心跳都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