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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第1页)

回到小旅馆时,天已经黑透了。土路两旁的路灯是裸露的灯泡,裹着一层煤灰,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风卷着煤渣子在路面上打滚,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骨头在摩擦。我和万民踩着自己的影子,一前一后走进旅馆,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纳鞋底,见我们回来,抬头往屋里指了指:“煤炉我帮你们捅旺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常年被煤烟熏染出的蜡黄色,眼神却还算温和,手上的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屋里果然比下午离开时暖了些。煤炉烧得通红,铁皮烟囱烫得能烙饼,靠近炉子的墙皮都被熏得发黑,结着一层厚厚的煤焦油。我和万民把冻僵的手凑近炉边,掌心的刺痛感让我们同时打了个哆嗦,谁都没说话。沉默像炉子里的煤烟,浓得化不开,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盘旋,呛得人胸口发闷。过了半晌,万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边角都磨圆了,他用两根手指抖出两根,递了我一根,自己叼了一根,却没点燃。他盯着煤炉里跳动的火苗,眼神空得像个被掏空了煤的矿洞,深不见底。

“哥,”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久未保养的木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粗糙感,“你说……我弟弟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我没接话。这个问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法开口。窗外的风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哭声,时而尖利,时而沉闷,像极了万兵在井下最初那撕心裂肺的呼救,一声接着一声,穿透厚厚的煤层,却最终消散在黑暗里。我想起万兵出事前一天,我们几个相熟的老乡在工棚里喝酒,劣质的高粱酒,就着一碟水煮花生米和几瓣大蒜。万兵喝得脸上通红,眼睛却亮得很,他说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给家里寄两千块,让他媳妇买台洗衣机,“冬天洗衣裳,冻得手疼,她那双手,还要操持家务,带孩子呢。”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媳妇用上洗衣机时轻松的表情。他还说,等攒够了钱,就回老家盖栋两层小楼,“带院子的,院子里种点白菜萝卜,再养几只鸡,下蛋给娃吃。”那时他眼里的光,比煤炉的火苗还亮,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像黑暗矿井里的矿灯,坚定而温暖。可现在,别说两层小楼,别说带院子的家,他连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爸刚才在医院,偷偷跟我说,”万民的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哼,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要是煤矿真不给钱,他就去矿上闹,堵着矿门口,闹到他们给钱为止。他说……他这条老命,也没什么用了,跟他们拼了,总能给万兵换点医药费回来。”

我心里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很细,隔着薄薄的棉衣,能摸到骨头的形状:“别胡来!你爸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万兵还躺在医院里等着人照顾,你要是再出事,这个家就彻底垮了!你想想清楚!”我的声音有些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我见过太多因为讨薪而发生的冲突,煤矿老板们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农民工,到头来,受伤的往往还是自己。

万民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子,凳子“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冲到窗边,背对着我,一拳砸在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灰,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那怎么办?!”他嘶吼着,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了调,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布满了血丝,“煤矿老板躲着不见,派个横蛮的经理来敷衍我们,说什么要调查,要走程序!医生说我弟弟站不起来了,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弟弟……”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变成一声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会有办法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一点,像在安慰他,又像在自我安慰,“明天我们去找工商所那个四川老乡,找当地煤矿老板帮我们说说,你看如何?”

这话我说得底气不足,连自己都快要说服不了。四川老乡老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凝重地说:“兄弟,你们可得当心啊,这煤矿老板势力大得很,跟上面关系盘根错节,咱们这些外来的农民工,无根无基,怕是斗不过他们……”老王在这一带干了五六年,见多识广,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上。但我不能说出来,至少现在不能,万民已经够绝望了,我不能再给他泼冷水。

万民没说话,只是从窗台上拿起那盒只剩下几根火柴的火柴盒,“嗤”的一声划亮,橘黄色的火苗短暂地照亮了他年轻却写满愁苦的脸。他把火苗凑近烟头,深深吸了一口,烟卷“明灭”了一下,吐出的烟雾瞬间模糊了他的脸。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忽明忽暗,模糊不清,只有肩膀还在微微发抖,像寒风中快要被吹折的树枝。那一晚,我们谁都没睡着。煤炉的火渐渐弱了下去,通红的炉膛变成了暗红色,屋里的温度也一点点降下来,后半夜时,寒意又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钻进被窝,冻得人瑟瑟发抖。我裹紧被子,听着万民压抑的抽泣声,一声又一声,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烟蒂在黑暗中不断被点燃,又熄灭,小小的红点像鬼火一样闪烁,地上很快就积起了一小堆烟头,散发着呛人的烟味。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外面依旧刮着风。我和万民简单洗漱了一下,用旅馆里那盆结着薄冰的冷水擦了把脸,冻得牙齿打颤。老板娘给我们端来了两碗玉米糊糊,里面飘着几根咸菜丝,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我们匆匆吃了几口,胃里稍微暖和了些。

“今天去找老乡?”万民问我,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没睡好。

“嗯,去矿上。”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底,“先去试试找他们老板,见不到老板,就找他们负责安全的或者管人事的。”

我们赶到兴盛煤矿时,正是矿工们下井的时间。矿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脸上、手上都带着洗不掉的煤黑,他们低着头,默默地走向井口,像一群被驱赶的羊群,麻木而疲惫。井口上方的天轮缓缓转动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仿佛承载了太多的重量。我们想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干什么的?”保安斜着眼睛看我们,态度很不友好,手里的橡胶棍在另一只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我们找你们老板,关于万兵工伤赔偿的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老板不在!”保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是他什么人?昨天不是来过了吗?都说了让你们等着,走程序!”

“等多久?程序走到哪一步了?我们需要一个说法!”万民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激动。

“说法?什么说法?下井挖矿,磕磕碰碰难免的,谁让他自己不小心?”保安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赶紧走,别在这儿妨碍我们工作,不然我不客气了!”

“你怎么说话呢!我哥差点死在里面,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站都站不起来了,你们就这么不负责任?”万民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保安的鼻子骂道。

“嘿,你小子还敢骂人?”保安也来了火气,举起橡胶棍就要打过来。我赶紧拉住万民,把他往后拽了拽。

“别冲动!”我低声对万民说,然后转向保安,陪着笑脸,“师傅,我们也是没办法,他弟弟伤得那么重,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等着吃饭,你就行行好,帮我们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求见老板,就几分钟,说完我们就走。”

保安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见我们确实不像闹事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摇了摇头:“老板真不在,去县里开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要找,就去找劳资科吧,在那边那栋楼,二楼。”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看起来稍微新一点的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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