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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上归途(第1页)

那扇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像是某种命运的判决终于尘埃落定。我们站在大同市一条陌生的巷弄里,初冬的风卷着沙尘,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刚才在那栋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霉味的房子里,万民签下名字时,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我听来,比矿下的顶板垮塌还要惊心动魄。那不是一个名字,那是万兵下半生的重量,被轻飘飘地写在了一张制式化的、条款密密麻麻的协议上,作价六万。

煤矿派来的那几个人,从始至终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货物。他们把用报纸包好的六沓钱,在火车开动前最后一刻,塞进了万民颤抖的手里,然后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汇入了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我们这三个从地底爬出来的、带着一身煤尘和血腥气的人,与他们的世界再无任何关联。那背影,决绝得像从未存在过。

“哥……钱……”万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把那包钱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滚烫的烙铁,又像是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那六万块,沉甸甸的,硌得他肋骨生疼,也压得我们三个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万民,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几天之间,眼角的皱纹深了好几道,眼神里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茫然。他父亲,万大叔,一个沉默寡言的陕北汉子,此刻正佝偻着背,用袖子偷偷抹了把脸。我知道,那不是汗。

万兵躺在我们临时用钢管和帆布捆扎的简易担架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从煤矿出来到现在,他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得吓人。他的双腿,曾经是那么有力,能在井下扛着沉重的支护材料健步如飞,能在田埂上追着牛羊奔跑,如今,却像两段毫无生气的木头,软软地垂在担架两侧。那六万块,就是用这双腿换来的。

“走,上车吧。”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先回家,回家再说。”

回家。这个词此刻说出来,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和沉重。家还是那个家吗?万兵还能是以前的那个万兵吗?我们谁也不知道。

火车启动时发出的悠长汽笛声,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在空旷的站台上回荡。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万兵和担架挪上火车。车厢里人满为患,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水味。我们被挤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的过道上,这里是整个列车最颠簸、最嘈杂,也最不受人待见的角落。

放下担架,万兵轻轻“哼”了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赶紧把带来的薄被盖在他身上,又找了个破旧的军大衣垫在他腰下。“疼吗?”我低声问。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比说“疼死了”更让我心头发紧。

万大叔守在担架的另一头,双手紧紧抓着担架的钢管,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紧握着一叶扁舟的船舷。火车每一次颠簸,他的身体都会跟着剧烈地晃动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咒骂。

万民抱着那包钱,蜷缩在万兵脚边,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他把钱塞进了最里面的衣服里,用身体紧紧捂着,生怕一松手就会飞走。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只是不停地用手指捻着衣角,那紧张的样子,仿佛怀里揣的不是钱,而是一条毒蛇。

我靠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车厢连接处的门时不时被推开,带着一股更冷的风灌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每一次开门,都会引来车厢里其他人或好奇、或鄙夷、或不耐烦的目光。我们像三个异类,闯入了这个流动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人小声议论着,指指点点。我听到有人说:“看那样子,像是工伤……”

“肯定是煤矿上的,可怜哦……”

“听说现在煤矿出事,赔点钱就打发了……”

“嘘……小声点,别惹麻烦……”

那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他们,那不是“赔点钱”,那是一条腿,两条腿!是一个年轻人的一辈子!可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个冰冷的现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们拿了钱,签了字,就等于默认了这场交易的“公平”。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变成了稀疏的树木和萧瑟的田野。夕阳的余晖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斜斜地照进来,在车厢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我们心头的寒意。

夜幕降临,车厢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而暧昧。大部分乘客都开始昏昏欲睡,只有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哐当、哐当”声,单调而沉闷地响着,像是永无止境的哀乐。

万兵终于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紧紧锁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大概是伤口又开始疼了。万大叔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他婶子……要是知道了……”万大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怎么跟她交代啊……”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万兵的媳妇,小花,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带着一个刚满三岁的儿子,在家里种着几亩薄田,等着万兵每个月寄钱回家。她还不知道,她的男人,那个她日夜牵挂的顶梁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该怎么告诉她?说她男人用两条腿换回了六万块钱?

万民似乎被他父亲的话惊醒了,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们,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叹息。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包钱从怀里拿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一张一张地数着。

“一、二、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喜悦,也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确认。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相信,这一切不是梦,他的哥哥,真的只剩下这六万块了。

六万块。在城市里,也许不够买一个卫生间,不够买一辆好点的车,不够有些人挥霍一个晚上。但在这里,在我们手里,它是万兵的双腿,是一个家庭未来的全部指望,也是压垮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着万民数钱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起我们刚下井的时候,万兵拍着胸脯跟我们说:“好好干,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家盖新房,给我娃买最好的玩具,让小花过上好日子!”那时候,他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像井下的矿灯一样明亮。可现在,所有的憧憬都碎了,碎得像井下的煤块,被碾得粉碎。

“别数了,万民。”我轻轻按住他的手,“收好吧,小心点。”

万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去,又赶紧把钱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眼神,让我想起了惊弓之鸟。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的鼾声此起彼伏。过道上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匆匆,带着一身的疲惫。我们三个,连同躺在担架上的万兵,像一座孤岛,漂浮在这片嘈杂而陌生的海洋里。

万大叔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家乡的方言,我听不太懂,但那份焦虑和无助,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井下的煤矸石。我想起矿上的那些日子,黑暗、潮湿、闷热,空气中弥漫着瓦斯和煤尘的味道,头顶上是随时可能垮塌的顶板,脚下是冰冷刺骨的积水。我们像一群鼹鼠,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用血汗换取微薄的收入。我们都知道危险,都知道下井是拿命换钱,但我们别无选择。家里有老人要养,有孩子要上学,有老婆在盼着。我们以为,只要小心一点,只要运气好一点,就能平平安安地把钱挣回家。

可命运,从来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万兵出事那天,我就在他旁边不远。只记得一声巨响,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煤块和灰尘。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赶紧救人。等我们把他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血肉模糊,昏迷不醒。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失去了。

煤矿老板一开始是想私了的,开口三万。三万块!我们当时就炸了!三万块就想买一条命吗?我们去找矿上理论,去劳动局投诉,甚至想去堵路。可我们势单力薄,人家财大气粗,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威胁、利诱、拖延……我们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煤矿把我们晾在那个破旧的工棚里,断了我们的水电,不给我们送饭。万兵躺在冰冷的床板上,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我们甚至连买一支好点的消炎药的钱都没有。

看着万兵一天比一天虚弱,看着万大叔日渐佝偻的背影,看着万民绝望的眼神,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们耗不起了。在生存和尊严面前,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六万,这个数字,是我们妥协的结果,也是我们无能的证明。

“哥,冷……”迷迷糊糊中,万兵突然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我赶紧把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又掖了掖紧。“不冷了,兵子,睡吧,睡一觉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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