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福的耐心,在账本始终杳无音信和阿来日渐冰冷的沉默中,终于消耗殆尽。琐碎的折磨与无形的压迫,似乎并未能击垮这个看似柔弱的童养媳,反而像在锤炼一块顽铁,让她眼底深处那簇令人不安的火光燃烧得更加幽暗。他意识到,必须动用更极端、更具摧毁性的手段,要么逼她交出账本,要么彻底废掉她,让她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前夕,按照习俗,林家需准备丰盛祭品。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发生了——供奉在祠堂神龛前的一只纯银酒盏,不翼而飞。那酒盏虽非价值连城,却是林家祖传之物,象征意义重大。
消息传出,宅院哗然。林永福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搜查的重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素有“晦气”之名、且近期被怀疑手脚不干净的阿来身上。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张声势的恐吓,而是动了真格。
阿来被两个粗壮的宗族旁支汉子从柴房里拖出来,径直带往林家祠堂。
祠堂大门洞开,阴森肃穆。正厅上,悬挂着林氏列祖列宗的画像,眼神漠然地俯视着下方。林永福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面色铁青,两旁站着几位族中有头有脸的老者,他们是林永福请来“主持公道”的宗族势力代表。林继宗也被要求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祠堂外围满了林家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来被强行按着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她抬起头,看到了林永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也看到了族老们或冷漠、或鄙夷的目光。她知道,这不是审问,这是一场早已预设好结局的审判。
“林阿来!”林永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祖宗面前的银酒盏,是不是你偷的?!说!”
阿来挺直脊梁,尽管脸色因营养不良和寒冷而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老爷明鉴,奴婢从未进过祠堂内厅,更不曾见过什么银酒盏。”
“还敢狡辩!”一个族老厉声喝道,“自从你进了林家,家里就灾祸不断!先是张老三,再是孙姥姥,接着是夫人!现在连祖宗的法器都丢了!不是你这扫把星带来的晦气,还能有谁?!”
“定然是你怀恨在心,偷窃法器,意图诅咒我林氏全族!”另一个族老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愚昧而恶毒的偏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知道辩解无用,林永福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摧毁她的借口。
“看来不用家法,你是不会招认了。”林永福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残忍,“按照族规,偷窃宗族财物,辱没先祖,杖责三十!行刑!”
命令一下,那两个汉子便取来了手臂粗的水火棍。冰冷的棍身,在祠堂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阿来被死死按倒在地。第一棍落下,重重击在她的后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第二棍,第三棍……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毫不留情。厚重的冬衣很快被打破,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衫,在青砖地上洇开暗红的痕迹。围观的有些下人不忍地别过脸去。
阿来开始还能凭借一股恨意支撑,但□□承受的痛苦是有极限的。到了十几棍时,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压抑不住的呻吟从齿缝间逸出。每一棍都像是要打断她的骨头,碾碎她的内脏。
复仇……那个遥远的目标,在眼前血肉模糊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她甚至看到了林继宗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想冲上来,却被林永福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他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还有……无能为力。他那点可怜的善意,在此刻残酷的家法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看吧,这就是你要对抗的世界。冰冷,残酷,毫无道理可言。你的坚持,换来的只是粉身碎骨。”笔记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疲惫的叹息。
坚持的意义是什么?为了一个可能无法实现的复仇,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如果现在承认了,是不是痛苦就能结束?哪怕是被赶出林家,流落街头,也好过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被剧痛彻底摧毁的瞬间,行刑的汉子停了下来。三十棍已毕。
阿来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气息微弱,浑身浴血,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
林永福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现在,肯招了吗?银酒盏,还有你偷走的其他东西,藏在哪儿?”
阿来睁开被汗水、血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祠堂顶部那些漠然的祖宗画像,望着林永福那张冷酷的脸。极致的痛苦,反而像一种极致的淬炼,将那些软弱的念头烧成了灰烬。
她张了张嘴,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没……偷……东西……”
林永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没想到,打到这个地步,这丫头竟然还能咬牙硬撑!
“好!好!骨头够硬!”他怒极反笑,“看来三十棍还是太轻了!给我继续……”
“爹!”林继宗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求求您了!”
族老们见状,也面面相觑,出了人命终究不好收场。有人出面劝道:“永福,三十家法已执行完毕,既然她不招,或许……或许真不是她偷的?不如先关起来,容后再查?”
林永福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阿来,最终强压下了杀意。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打死她,那样太露痕迹。
“哼!既然族老求情,暂且饶你一条贱命!”他冷哼一声,“把她拖回柴房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她治伤,不准送饭!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命硬!”
阿来像破布口袋一样被拖回了阴冷的柴房,扔在草堆上。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黑暗中,只剩下无边的疼痛和冰冷。意识浮浮沉沉,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动摇的念头依旧存在,放弃的诱惑无比强烈。
但,在那片被血污和痛苦浸透的黑暗里,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并未熄灭。那是恨意凝结成的结晶,是复仇赋予她的最后力量。
她还没有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