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着冰冷的湿气,刮过泗水河畔。
城北十里,“落雁陂”。
这里本是一处地势低洼的湿地,冬季水势稍退,露出大片泥泞的滩涂和枯黄的芦苇丛。几条蜿蜒的旧河道痕迹依稀可辨,如同干涸的血管盘踞在这片土地上。远处,那道陶策提到的旧堤坝,更像是一条残破的土龙,匍匐在地,多处坍塌,裸露着夯土和碎石,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凄凉。
然而此刻,这片荒芜之地却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三千步卒与两千征调来的民夫,如同蚁群般散布在泥泞的洼地与旧堤之上。镐头刨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铁锹铲起混着冰碴的泥土,民夫们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筐筐泥土、石块运往堤坝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汗水的酸味,以及一种压抑的紧张。
曹豹顶盔贯甲,按剑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脸色比这天气还要阴沉。他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工地,看着那些在泥水里蹒跚的士兵和民夫,心中的不满和疑虑几乎要溢出来。让他这堂堂徐州将领,来听一个黄口小儿指挥,干这挖土垒坝的苦力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非主公严令,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个青色的身影。
陶策同样站在泥泞中,他那身质料尚可的深衣下摆早已沾满了泥浆,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没有像曹豹那样远远站着指挥,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工地上穿梭。
他时而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动,观察其粘性和含水量;时而走到旧堤的断面上,用手比划着,估算着夯土的厚度和需要加固的角度;时而又拉住一个看似经验老到的民夫,低声询问着往年泗水的水位和流速。
“此处!从此处向内收半尺,坡度再缓一些!对,就是这样!”陶策指着一处正在加高的堤面,对负责这段的一个小头目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小头目愣了一下,显然不习惯这种具体的指令,但还是依言照做。
曹豹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过来,甲叶铿锵作响,溅起的泥点落在陶策的衣摆上。
“公子!”曹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末将不明白!我等在此挖土垒坝,耗时费力!曹操先锋转瞬即至,若彼时堤未成,水未至,我军却因疲惫不堪失了战力,岂非坐以待毙?依末将看,不如多备弓弩滚木,死守城墙来得实在!”
陶策直起身,平静地看向曹豹。寒风将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吹起,更衬得他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燃烧。
“曹将军,”陶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死守城墙,是待敌来攻,主动权在曹操手中。而我们此刻所做,是要将主动权夺回来!”
他伸手指向那片广阔的洼地:“你看这片落雁陂,它现在是一片泥沼,但很快,它就会成为我们为曹军准备的‘营地’!弓弩滚木,杀敌有限。而这片水,却能困住他们的马蹄,淹没他们的营帐,浇灭他们的灶火,摧毁他们的士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疲惫但仍在坚持的士卒和民夫:“至于疲惫……正面对抗,我军伤亡几何?而以此法,若成,我军可能兵不血刃,便让曹军先锋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孰优孰劣,将军岂能不算这笔账?”
曹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逻辑清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他只能梗着脖子道:“但愿如公子所言!否则,贻误战机之责……”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陶策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另一段堤坝。他知道,空口白话无法真正说服这些骄兵悍将,唯有实实在在的结果,才能堵住他们的嘴。
就在这时,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工地的节奏。
“公子!公子!不好了!”一个浑身泥水的民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慌,“上游……上游我们按图挖的引水渠,有一段……塌了!还……还伤了两三个人!”
“什么?”曹豹闻言,眉头紧锁,看向陶策的目光更加不善,“果然,纸上谈兵!”
陶策心头也是一紧,但脸上并未显露太多慌乱。他沉声道:“带我过去!”
来到出事地点,只见一段新开挖的渠道边坡发生了滑塌,松软的泥土混合着碎石将渠道堵了大半,旁边两个民夫抱着腿脚呻吟,显然是被塌落的土石砸伤。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惶然无措地看着陶策。
陶策快步上前,先查看了伤者的情况,确认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心下稍安。然后他仔细勘察了塌方处的地质情况。
“此处土质过于松散,且含有沙层,原有图纸设计的坡度太陡了。”陶策立刻做出了判断。他之前主要是依据地理志和大致地形绘图,对于局部细微的地质差异,确实难以完全预料。
“那……那怎么办?重新挖?时间来不及了啊!”负责这段渠道的工头焦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