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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页）

这是维罗妮卡来到莱锡的第八天。她现在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房间里新添置了一个书架和一只写字桌，她可以在那里耗费半天的光阴。剩下的时间，她就在偌大的山庄里随意游玩，看看马，逗逗狗，散散步，跟仆人聊天，练习北地语，累了就跟母亲腻在一起，享受惬意的茶会时光。

这几天没有繁琐无趣的社交活动，罗德里克大概是这美好生活中唯一的污点。每当维罗妮卡跟他碰面，总免不了交换一个厌恶的眼神，或隐晦地拌几句嘴。但莱斯彻似乎总能给他找到乐子，于是两人几乎不出现在山庄里，四处玩耍的和谐模样让维罗妮卡都怀疑要嫁到坎纽斯家的到底是谁。

又是一天清晨，早餐送进了维罗妮卡的房间。早餐的搭配一如既往，总是面包配上烤蔬菜、一个煮鸡蛋或一块调味清淡的鱼肉。用完早餐后，女仆又会送来一杯饮料和一份甜点。这一部分是维罗妮卡最期待的，因为它们的搭配从来没有过重复。她很喜欢一种赫利姆的特色甜点——适当盐渍的树莓和蔓越莓，配上口感绵软的奶酪，再加一点蜂蜜，酸甜适口，本该显得突兀的咸味又成了点睛之笔，为这道新奇的甜品带来一份独特的风味。

今天的甜点是一份柑橘酱冰激凌。维罗妮卡很享受这份惊喜，连碗都刮干净了。

外面传来三下敲门声。维罗妮卡没多想，随口应了一声。但进来的不是收拾碗碟的女仆，而是莱斯彻。

维罗妮卡一时间僵住了。她倒不至于衣衫不整，但确实没有化妆，头发也披散着。她无措地看着莱斯彻，但莱斯彻只是微笑，没有出去，也没有说话。

“……坎纽斯少爷。”维罗妮卡勉强扯起嘴角，“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对神堂感兴趣么？”莱斯彻没有直接回答。他不用敬语了，维罗妮卡恍然惊觉，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我……我只是有点好奇。”她舌头有点打结。莱斯彻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那雾霭笼罩的双眸此刻异样地锐利鲜活。维罗妮卡甚至觉得他的视线在疯狂地剥开她的衣物、解离她的血肉，向更深处探寻什么。

“不必紧张，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无论你是否信仰无相神，你都可以去那里一探究竟。——我已经把旧神堂的钥匙给了妮拉，你可以随时去找她。”莱斯彻露出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维罗妮卡总觉得他的笑容也有些异常。

“感谢您的慷慨……但您现在能出去么？”维罗妮卡终于忍无可忍。

“很抱歉，是我冒犯了。”莱斯彻行了一礼，“不过我想告诉您，您的骑装已经做好了。”他朝身后一颔首，妮拉带着个沉默的女仆便走进门来。他最后朝维罗妮卡笑了一下，侧身出了门。

这人怎么回事？维罗妮卡有点气恼，恶狠狠地瞪着门口。不过等妮拉关好门、把骑装展示在她面前时，她的气就全消了。她抚摸浅灰外套上的暗纹，又抻开丝绸衬衫细细地看。

“请允许我为您更衣。”妮拉垂首道。

“不用，我能自己穿。”身衣服瞧着多方便。维罗妮卡心想，没有束腰，没有繁复的褶边。

妮拉识相地带着女仆们出去了。维罗妮卡拿着衬衫左看右看，终于开始换衣服。这身衣服裁剪有致，稍短的外套恰到好处地衬出腰身，裤腿笔直贴身，又不显得紧。她得意洋洋地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才舍得叫达丽娅来帮她梳头。她今天没有戴首饰，还特地选了最小巧的帽子。

“您真是令人耳目一新。”达丽娅由衷称赞道。维罗妮卡深以为然。

大约半个钟头后，维罗妮卡踏着她的新马靴出了门。一个晒得黝黑、胡子拉碴、歪戴毡帽、叼着烟卷的中年男人正牵着一匹白色的年轻母马等在一旁，见她出来，那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摘下帽子，殷勤地朝她鞠躬。

“嘿嘿，嘿，小姐，您真是容光焕发。”他讪笑着说，“鄙人是看马的老雷德……这匹马是咱特地为您准备的，赛级的热血马，刚齐口，是马厩里最漂亮的一个。瞧这毛皮跟缎子似的，跟天上的月亮一般！只有它才能配得上您呀！”

那白得发光的马儿侧过头来，打量着维罗妮卡。维罗妮卡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它没有动弹，态度温顺。维罗妮卡挺满意。“这么乖的小马可不多见。它叫什么名字？”

“白霜，我的小姐。”老雷德咧开嘴，维罗妮卡注意到他有颗门牙断了半截，瞧着有点滑稽。

“白霜。”维罗妮卡唤道。马儿晃了晃尾巴。她踏上马镫，学着那些男人的模样翻身上马。达丽娅紧张地张开双臂，就怕她掉下来。维罗妮卡倒是开心，瞧她刚才一甩腿跨在马鞍上的样子多潇洒！她们合该鼓掌才是！

“小姐，您想去哪？”老雷德一手拿着毡帽，一手牵着缰绳，“莱锡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我要自己骑。”维罗妮卡伸出手，“把马缰给我。”

“可是……”老雷德面露难色，“可少爷……”

“他不是说我能在这里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吗？”维罗妮卡反驳。或许莱斯彻没有说过这句话？不过无所谓，反正他肯定说过类似的东西。

老雷德犹犹豫豫，把马缰交给了维罗妮卡。维罗妮卡得意地一抖缰绳，白霜便迈开步子，很快又开始小跑。它越跑越快，掠过草海，扑面而来的海风将维罗妮卡的帽子掀飞出去，但她并不在意。她穿过灰崖山庄广阔的后院，抛下呼喊，抛下手忙脚乱的女仆，抛下飞旋的帽子和海风。

白霜在一堵灰石矮墙前停下了脚步。维罗妮卡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耳边仍然回响着风的呼啸。等那嗡鸣逐渐停息，她才注意到后背已经有点濡湿。

是那座神堂。维罗妮卡平复呼吸，抬眼望去。今天万里无云，阳光将神堂的白墙照得发亮。那白色刺到了维罗妮卡的眼睛，随即在某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如同在不可见的阴影中徘徊的幽灵。

她忽然觉得心悸。她曾在书中读到过那些古堡、那些幽灵和那些诅咒，尽管魔法已经衰落千年，但谁也不敢笃定这片大地上没有它的残存——尤其是维罗妮卡这种最坚信它的存在的人。

“小姐，小姐，您的帽子！”达丽娅终于举着帽子追上来了。她气喘吁吁，被裙摆绊了好几次。维罗妮卡回过神来，接过帽子，轻轻抖抖缰绳，白霜开始慢吞吞地往回走。

“哎哟，小姐，您可把咱吓坏了！”见维罗妮卡回来，老雷德立刻捶胸顿足。瞧这副懊恼的模样，还以为他才是追着白霜跑的那个人呢。

“小姐，您对此很有天赋。”妮拉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您想参加仲夏巡猎，我相信您只需稍加练习，便能大放异彩。”

“再说吧。”

“哟，这么说，咱可以把阿斯塔喊过来！”老雷德捋掌大笑，“就叫她随小姐练习吧，她肯定能跟小姐聊得来！”

维罗妮卡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她对狩猎没多大兴趣，不过阿斯塔听着倒是个有趣人物，叫她来聊聊天倒也无甚不可。她的默认让老雷德自觉立了功，得意地搓着手，眼睛都笑眯起来。

妮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西尔维娅小姐似乎准备找她。”

“哎，不用麻烦，我去！”老雷德笑出豁牙，“我跟她认识几年了，她可听我的话呢！要说我以前也是一把好手，小姐，您要是去雪松村……”

“我想出去走走。”维罗妮卡打断了老雷德的自吹自擂。她对这个赫利姆老头的经历没有半点兴趣，他身上的马粪味总会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叫人心烦。但愿阿斯塔比他爱干净，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