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他最终妥协,吐出一个极其苛刻的时间限制。
“成交!”陈煦立刻眉开眼笑,只要肯出去,半小时也能磨成一晚上!“快快快!穿件外套,晚上江边风大!”
叶疏几乎是被陈煦半推半攘地弄出了门。电梯下行时,他靠在轿厢壁上,看着跳跃的数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被迫离巢”的细微不适感,连陈煦都能感觉到。
然而,一踏入室外,中秋之夜特有的氛围便扑面而来。凉爽的晚风带着烟火气和隐约的花香,街上果然人头攒动,多是携家带口,笑语喧哗。孩子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光晕摇曳。远处传来热闹的音乐声。
陈煦像鱼儿回到了水里,瞬间活力四射,东张西望,喋喋不休:“哇!你看那个兔子灯!好大!那边好像有猜灯谜的!我们过去看看?……呃,还是先去江边占个好位置?”
叶疏跟在他身后半步,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却像是在穿越一片无形的雷区。嘈杂的声音、拥挤的人群、混杂的气味……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一种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他过于敏锐的感知。他微微蹙着眉,目光习惯性地略过那些具体的面孔,只捕捉光影和运动的轨迹,如同一种自我保护。
去江边要穿过一个热闹的步行广场。广场中央临时搭起了舞台,有传统的舞狮表演,锣鼓喧天,围得水泄不通。
陈煦爱凑热闹,拉着叶疏就想往里挤:“快看!舞狮!好久没看过了!”
叶疏的脚步钉在原地,拒绝被拖入那片声浪的中心。“太吵。”他的声音在喧闹中几乎听不见,但眼神里的拒绝清晰明确。
陈煦看看他紧抿的嘴唇,又看看热闹的表演,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好吧好吧,怕了你了,我们去边上人少的地方。”
他领着叶绕开人群,走到广场边缘相对安静的一棵大树下。这里也能看到表演,但距离足够远,声音被稀释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舞狮队伍灵活地腾挪跳跃,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陈煦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拍手叫好。
叶疏的目光也落在舞狮上,却并非在看热闹。他的视线追随着那狮头的动作,看它每一次精准的点踏,每一次矫健的翻滚,看那藏在狮身下的两个人如何默契配合,将没有□□具舞得活灵活现。
“配合很好。”他忽然轻声说,像是在做技术分析,“脚步稳,呼吸同步。”
陈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评论舞狮的人,而不是看表演本身,不由失笑:“你真是……看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喝彩声响起,舞狮爬上了叠起的凳架,做出了一个高难度的探取动作,摘下了悬挂在高处的“青”(生菜和红包)。
人群欢呼雷动。
在一片喧闹中,叶疏的目光却微微偏离,落向了舞台侧后方。那里,一个穿着表演服、似乎是后备队员的年轻男孩,正捂着腹部,脸色苍白地靠坐在道具箱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痛苦。周围的人都在关注舞台中央的成功,无人留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常。
叶疏的视线在那男孩脸上停留了两秒。
陈煦还沉浸在表演的成功中,兴奋地转头想跟叶说话,却见他正看着别处。“你看什么呢?”
叶疏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乐极生悲的预兆。”
陈煦没听懂,也没深究,又拽着他:“好啦好啦,看完了,我们去江边!”
越靠近江边,风越大,带着水汽的清凉。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最佳的观月点。堤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铺着垫子,摆着零食,笑语盈盈。
陈煦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拉着叶疏挤到栏杆边:“哇!舒服!这里看月亮果然绝了!”
江面开阔,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那轮愈发晶莹圆满的月轮,碎金一般摇晃着。对岸的城市灯光璀璨如星河。晚风拂面,带着水腥味和隐约的桂花香,吹散了方才的燥热和喧嚣。
陈煦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夜晚:“爽!”
叶疏站在他身旁,手扶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江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纷乱。他并没有像陈煦那样抒发情感,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轮倒映在水中、被水波揉碎的月亮。
“水中的月亮,”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比天上的更脆弱,也更生动。”
陈煦放下手臂,看向他:“你又开始了。不过……好像有点道理?碎了又圆,圆了又碎,没完没了的。”
“幻象而已。”叶疏说,“捞不起,握不住。但人人爱看。”
“因为好看啊!”陈煦理直气壮地说,“真假重要吗?开心最重要!”
叶疏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或者说,只是唇角被风牵动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他没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