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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第1页）

夜幕低垂，楼道里感应灯发出昏黄的光。

叶疏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拿着钥匙，神情略显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从喧嚣重归寂静前的过渡性倦怠。他似乎已经切换回了独处模式，周身那股被山风和陈煦烘烤得略微暖融的气息正在慢慢收敛。

陈煦靠在对面墙上，打着哈欠，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但还在强撑着说话：“……下次，下次咱们去那个新开的湿地公园怎么样？听说黄昏的时候全是水鸟，特别好看……就是蚊子可能多了点……得带驱蚊水……”

叶疏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推开门，屋内是一片比他离开时更深的寂静和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微弱地渗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过身，看向几乎要站着睡着的陈煦。

“到了。”他说。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清淡。

陈煦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啊？哦，到了啊。”他站直身体，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睡意，“那你快进去休息吧！今天肯定累坏了……虽然你看不出来……”他小声嘀咕最后一句。

叶疏的目光在他困顿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嗯。”

他迈步走进黑暗的屋内，准备关门。

“哎，等等！”陈煦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按住门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瞬间照亮了他一小片兴奋的脸，“照片！差点忘了！得发给你！”

他笨拙地操作着，把今天在山顶拍的那几张照片找出来，献宝似的递到叶疏面前。屏幕上，是背后铺满天地的霞光，和叶疏那张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模糊的侧脸。

“你看这张！绝了！要不是我抓拍得快……”陈煦喋喋不休。

叶疏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看着那个仿佛要融进光影里的自己，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欣赏，也无厌恶。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看向陈煦：“发给我吧。”

“好嘞！马上！”陈煦低头开始操作微信，手指飞快，“发你了啊！记得收！原图！可以当壁纸！”

叶疏的手机在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去查看。

陈煦发完照片，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行了，任务完成！我走了啊！你早点睡！”他摆摆手，转身走向电梯口，脚步因为疲惫而有些拖拉。

叶疏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感应灯因为陈煦的走动再次亮起，将那活泼又疲倦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又随着电梯门的开启和关闭而彻底消失。

楼道里重新归于黑暗和寂静。

叶疏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关上门。

“咔。”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公寓内陷入了完全的寂静。没有开灯，叶疏在黑暗中脱掉外套，挂好，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这片沉寂。他走到窗边，没有看楼下陈煦的车是否离开，只是望着窗外。

城市的灯火如同坠落的繁星，繁密，闪烁，充满了人造的热闹和一种恒定的疏离感。与山顶的辽阔自然截然不同，但本质上，似乎又都是世界的某种呈现。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到沙发边，坐下。并没有开灯的打算。

月光慢慢移动，终于有一缕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像一滩清冷的银水。

叶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冷光映在他脸上。他点开微信，看到了陈煦发来的那张照片。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留了片刻，却没有保存，也没有设置为壁纸。只是看着。

看了很久。

然后，他退出微信，将手机屏幕按熄。

室内重新被黑暗和那缕月光占据。

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山林间的草木气息、鸡汤的油腻香味、以及陈煦身上那种阳光般的活力因子，但它们正在飞速消散，被公寓里固有的、冰冷的、孤独的空气所同化。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而悠长。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存在着。如同窗外无数灯火中的一盏，亮着，或熄着，于天地而言，并无分别。

许久，他极轻地动了一下，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山顶鸡汤的温度，和一点点……被强行塞过来的、吵闹的关怀所带来的、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暖意。

月光安静地流淌。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沉入永恒沉思的神像，又像一个只是单纯累了、在休息的凡人。

夜，还很长。而他的孤独，古老而熟悉，如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