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队伍的驻扎地灯火通明,主营区外围,属于宗室成员的营帐区域,一座比其他帐子更显规整宽敞的营帐内,微子启正烦躁地踱步。
他越想越气,几乎要将手中的玉韘捏碎。父王竟然准许那姬发随行!甚至还安排他与子辛比邻而居!这简直是荒唐!他那个弟弟,自从遇上那个西岐来的小子,就跟中了邪一样,行事越发乖张,如今更是半句劝告都听不进去了。那姬发看着沉静,谁知内里藏着什么祸心?西岐近年来势力扩张,其心叵测,子辛与这样的人纠缠,无异于玩火!
“西岐的人……果然都有问题!”微子启恨恨地低语,胸口堵着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他猛地掀开帐帘,想到外面透透气,让夜风吹散这满腔的燥郁。
不料,他刚大步跨出,便与帐外一道正要经过的白影撞了个满怀。
“唔!”对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向后踉跄了一步。
微子启正在气头上,被这一撞,火气更是“噌”地冒了上来,张口便要斥责:“不长眼……”
后面的话,在他看清来人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月光与远处营火的映照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着素白深衣的年轻公子。衣料算不上顶好,却浆洗得十分洁净平整。他身形清瘦,面容温润,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儒雅与平和,此刻因突如其来的撞击,脸上带着一丝愕然与歉意,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易碎的美感。
微子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这是在朝堂上,总是站在姬发身前,代西岐回话的那位——西伯侯长子,伯邑考!
怎么是他?那个“蛊惑”他弟弟的姬发的兄长?
微子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因对方容貌气质而产生的一丝微妙波动,立刻被更大的不悦所覆盖。真是冤家路窄!
伯邑考稳住身形,也看清了撞到的人是谁,心中一惊,面上却迅速恢复了从容。他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对着微子启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朗温和:“在下伯邑考,不慎冲撞了王子,万望恕罪。”
微子启冷眼看着他不卑不亢的样子,心中冷哼,果然是一家人,都这般会做戏。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迁怒:“怎么?你也随行?”他刻意加重了“也”字,讽刺意味十足。
伯邑考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刺,依旧温和地回答:“回王子,奉旨随行,照料幼弟。”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微子启,目光清澈,“幼弟年少,若有行事不周、冒犯王子之处,邑考身为兄长,代他向王子赔罪。”
他这话说得极其巧妙,既点明了自己随行的缘由(奉旨,且是为了管束弟弟),又将可能的冲突揽到了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微子启被他这坦然认错(虽然不知错在何处)的态度弄得一噎。他准备好的斥责和敲打,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他盯着伯邑考那张在月光下显得过分干净和真诚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有些凝滞。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了伯邑考额前的几缕碎发。他微微侧首,抬手将那缕发丝拢到耳后,动作自然优雅。随即,他似乎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拢了拢并不算厚实的衣袖。
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地触动了微子启。与他那个如同烈火般灼人、行事肆无忌惮的弟弟子辛不同,也与那个表面沉静、内里却藏着锋利爪牙的姬发不同,眼前这个伯邑考,像是一块被精心温养的美玉,通透、温润,带着一种……让人不忍心疾言厉色的柔和气质。
西岐那样的地方,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人物?微子启心中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
他紧绷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清了清嗓子,语气依旧不算热情,却少了之前的尖锐:“夜深风凉,伯公子还是早些回帐休息吧。”他甚至侧了侧身,让开了道路。
伯邑考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再次躬身:“谢王子关怀。王子也请早些安歇。”说完,他不再多言,保持着谦和的姿态,从微子启身边缓缓走过,白衣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微子启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消失在营帐间的白色背影,久久没有动弹。胸中的怒火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伯邑考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想起他代弟赔罪时的坦然,想起他拢衣袖时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单薄……还有那份与这喧嚣军营、与这权力漩涡格格不入的宁静书卷气。
“西岐的人……果然有问题。”微子启再次低声自语,但这一次,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愤恨,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探究。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依旧是他熟悉的陈设,但空气中,仿佛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不同于熏香的气息。
这一夜,微子启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眠。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再是子辛和姬发那些令他恼火的行径,而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和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西岐的人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