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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舟（第1页）

后半夜在一种极度紧绷的死寂中缓慢流逝。辛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外侧那头假寐的猛兽。姬发则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唯有平稳的呼吸声显示他并未入睡。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驱散室内的黑暗时，两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根本未曾深眠。

辛几乎是立刻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着一丝仓皇。他看也没看姬发一眼，径直下床，胡乱套上外袍，甚至等不及整理衣冠，就像躲避瘟疫一般，快步冲向房门，拉开门栓，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那背影，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姬发慢悠悠地坐起身，看着那扇被重重带上的房门，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渐渐隐去，眼神变得幽暗。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昨夜被辛枕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体温和属于对方的清冽气息。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辛几乎是冲回了微子启与伯邑考所在的房间外，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微子启和伯邑考显然早已起身，正在窗边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辛这副衣衫不整、头发微乱、脸色苍白中又带着一丝诡异红晕、眼神惊惶未定的模样，两人都是一愣。

“王弟？”微子启立刻起身迎上前，扶住辛微微颤抖的肩膀，眉头紧锁，“你怎么了？可是那姬发又……”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眼神中的担忧与怒火已然明了。

辛猛地摇头，嘴唇翕动，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难道要说自己半夜莫名其妙滚到了姬发怀里，然后早上又像被鬼追一样跑出来？这简直比直接指控姬发施暴更让他感到羞耻和难堪！

“没……没事。”辛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沙哑，“只是……睡不惯，醒得早。”他避开微子启探究的目光，转向伯邑考，生硬地转移话题，“……太姒夫人可起身了？”

伯邑考何等敏锐，自然看出辛的掩饰，但他体贴地没有点破，只是温和答道：“母亲习惯早起，此刻应在院中练剑。”

练剑……辛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太姒昨日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心下稍定。至少，这位西伯妇是真实而强大的存在，而非姬发那种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疯狂。

微子启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中又疼又怒。他几乎可以肯定，昨夜定然发生了些什么，让辛如此失态。他暗自握紧了拳，对姬发的杀意又添了几分。但他也知道，此刻追问并非良策。

“既然都醒了，便一同用些早膳吧。”微子启压下怒火，尽量让语气平和。

早膳的气氛有些微妙地凝滞。太姒依旧从容，仿佛昨夜什么也未曾发生，言谈间不失礼数，甚至关切地问了辛一句是否安好。辛含糊应过，全程低着头，食不知味。

姬发姗姗来迟，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深衣，神色如常，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向微子启和辛问了安，仿佛昨夜那个将辛困在怀中、语带戏谑的人不是他一般。

辛在看到他走进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强忍着将筷子扔过去的冲动，死死低着头，不去看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脸。微子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怒火更炽。他冷冷地扫了姬发一眼，那眼神如同冰刃，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厌恶。姬发却恍若未觉，安然落座，甚至还对伯邑考露出了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

这顿早膳，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太姒似乎全然未觉小辈间的暗流涌动，用过早膳后，便提议去朝歌城外的淇水边走走，说是秋日江景别有一番韵味。微子启正想找机会让辛散散心，自然无异议。

一行人乘车来到淇水畔。秋日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金光，远处山峦层林尽染，景色确实开阔宜人。江边泊着几叶扁舟，是供贵人游江所用。

太姒走到一艘看起来最为结实的小舟旁，打量了一下，便对那看守舟子的老叟道：“老丈，此舟今日我们租用了。”

那老叟见来人气度不凡，连忙应下，正准备上前解缆绳，却见太姒摆了摆手。

“不必劳烦。”她说着，竟亲自弯腰，动作利落地解开了系在木桩上的缆绳，随即单手握住船桨，在岸边轻轻一点，那小舟便如同听话的游鱼般，轻盈而平稳地离了岸，恰好停在众人面前的水面上，连一丝大的晃动都没有。

这一手，再次让微子启和辛侧目。撑船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极好的腰腹力量和巧劲，尤其是让舟如此平稳靠岸，绝非易事。

太姒率先踏上小舟，舟身只是微微下沉，稳得出奇。她回头对岸上几人道：“都上来吧，我们泛舟江上，看看风景。”

伯邑考自然是微笑着跟上，步履从容。姬发也面无表情地踏了上去。

微子启看了看辛，低声道：“王弟，若是不适，我们便在岸边走走也可。”他是知道辛有些畏水的，尤其是在晃动的船上，很容易晕眩。

辛看着那看似平稳的小舟，又看了看站在舟上、气定神闲的太姒，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咬了咬牙，道：“无妨。”说着，也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小舟。果然，舟身极其稳定，几乎没有晃动，这让他心下稍安。

微子启最后一个上船。

待众人都坐定，太姒立于船尾，手持那支长长的竹篙，并未立刻划动，而是像在陆地上般稳稳站立，目光扫过江面，似乎在观察水流和风向。

“坐稳了。”她淡淡说了一句。

下一刻，只见她手腕一抖，竹篙如同活了一般探入水中，看似轻柔地一点一撑，小舟便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破开平静的江面，朝着上游疾驰而去。

这速度快得惊人：两岸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江风扑面，带着湿润的水汽，吹得人衣袂翻飞。

然而，最令人惊异的并非是速度，而是这极速之下的——平稳！

按常理，小舟行得如此之快，必然会有剧烈的颠簸和摇晃。可此刻，辛紧紧抓着船舷，预想中的眩晕感和失衡感却并未到来。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水波荡漾的江面上，更像是……坐在一辆行驶在无比平坦官道上的华贵马车里――不，甚至比那更稳！马车尚有细微的颠簸，而这小舟，在太姒的操控下，仿佛彻底摆脱了水流的束缚，如同贴着水面平滑飞行一般，只有船底传来持续而轻微的破水声，提醒着他们正在高速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