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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归（第1页）

伯邑考从辛的寝殿内退出，轻轻掩上殿门，转身便对上了微子启复杂难辨的目光。两人默契地走到远离殿门的回廊下。

“怎么想的？”微子启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紧锁着伯邑考，“那般……大义凛然，却又将选择之剑递于他手。”他指的自然是伯邑考建议辛亲自裁定惩罚那番言论。

伯邑考微微垂眸，廊下的阴影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沉静。“并非大义凛然，”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只是……小时候经历过类似的事，明白被情绪吞噬，或是被恐惧压垮，都于己无益。”

微子启眉头微蹙：“经历过？”

怎么他也经历过一样的事情？

伯邑考抬眼，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西岐的童年。“幼时，我与发驯养的一只小犬，被一位跋扈的宗室子故意虐杀。发当时怒极，提了木剑便要去找那人拼命，被母亲死死拦住。”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母亲告诉我们，直接打杀，不过逞一时之快，对方家族势大，后患无穷。不若将此事禀明父亲，由父亲依礼法规矩处置，既能惩戒恶行，又可免去后续纷争，更能让所有人看到，西岐行事，有理有据，不惧亦不蛮。”

他看向微子启，眼神清澈：“现在我明白母亲了，愤怒需有出口，但出口若只有毁灭一途，往往先毁自身。权力在手时，如何让这愤怒化作更有效、更持久的力量，而非瞬间燃尽的烈火，是需要学习的。我只是……将当年父母亲教导我的，转述给王子辛殿下。”

微子启怔住了。他看着伯邑考，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只被辛掐死的珍禽，以及自己当年的敷衍。原来……正确的引导应是如此。不是压抑，而是疏导；不是放任，而是赋予更强大的、基于规则和智慧的力量。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慨叹：“怪不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伯邑考身上，比起姬发的偏执与阴鸷，眼前之人显得如此通透而温润，“其实……你和你弟弟，挺不一样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但本王觉得，你比他好。”

伯邑考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随即微微躬身，礼数周全却又不卑不亢：“多谢王子殿下嘉奖。”心中却因这突兀的称赞泛起一丝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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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岐客馆，姬发正等在院中，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峭。见伯邑考回来，他立刻迎上前，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怎样？”他问得简短，声音有些干涩。

伯邑考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我尽量将他从疯狂的边缘引回来，至于他原不原谅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姬发，“我可不知道。你做的事，后果本就该自己承担。”

姬发抿紧了唇，伯邑考的冷静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装的镇定。兄长的责骂犹在耳边，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或许做得过火了，那种不受控的暴虐连自己事后回想都感到心惊。但他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偏过头，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伯邑考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叹息，却也不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有些坎，终究要自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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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辛的寝殿内。

微子启送走伯邑考后，重新回到内室。辛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充满了挣扎与迷茫，仿佛伯邑考的话在他心中投下了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微子启走到他身边，坐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着。

良久，辛才抬起头，声音沙哑而脆弱，带着巨大的不确定：“王兄……我……我要原谅他吗？”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不再是纯粹的恨意与恐惧，而是开始思考“原谅”这个可能性。这本身，就是一种转变。

微子启心中微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伯邑考公子的话，有道理吗？”

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他说的……好像对。但是……我一想到他……姬发……对我做的那些事……”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我就……我就恨不得……”

“我明白。”微子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没有人要求你现在就必须原谅。那份痛苦和屈辱是真实的，你有权利愤怒，有权利恨他。”

他话锋一转，引导着辛的思绪：“伯邑考的意思，并非让你立刻宽恕，而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份恨意完全吞噬，变成只会挥舞利刃的疯子，或者……被恐惧压垮，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他希望你记得，你还是大商的王子，你手握权柄，你可以用更……‘合适’的方式，去处理这份伤害，去定义你与姬发之间的关系。”

“是挥剑斩仇，还是以王者之姿施以惩戒，或是……其他。”微子启看着辛的眼睛，缓缓说道，“选择权，在你手上。但无论作何选择，王兄希望，那是你冷静思考后，为自己、也为大商做出的决定，而非一时冲动，或被恐惧驱使。”

辛怔怔地听着，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思考所取代。原谅与否，似乎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是非题，而变成了一道关乎他如何面对创伤、如何运用权力、如何定位自身的复杂命题。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孕育着风暴过后，艰难重建的思考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