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过来,易减知意识到自己在霜华宫。
她默默无言,任由崔三崔四把厚重的被褥一层又一层地盖在她身上。
人来了许多,又泱泱离去。
黑糊糊的药面无表情地咽下,糖渍的蜜饯闭着眼睛含着又吐了出来。
她只在时雪迟要摸她脸的时候躲了一下。
夜深人静。
她直直地望着床头的绸缎:“为什么?”
“一次失败的出走,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是之瘳的声音。
“失败?”易减知喃喃,“我也会失败?”
“人们失败往往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做好离家的准备。”
“家?我哪来的家?”易减知觉得可笑,但又无话可说。
她不想给自己找借口。
两人沉默良久,易减知问:“你能给我讲点故事吗?”
“什么故事?”
“随便什么。就算爱情也行。”
“我没有爱情故事。”之瘳想了想,居然真的有故事可言,“我回关中前,去了一次交趾。”
“为什么?”
“我曾经听说海洋吞百川水、喷三山雪,九万方未已。我不过渺沧海之一粟,天下想必只有它能容我。”
“扬州也临海。”
“不够远。要到任何人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别人的话的地步。”之瘳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当你放弃用熟悉的语言思考,就像换了一个人生活着。”
“活在当下不如活在别处……任个人而排众数。”
“是这个道理。交趾是个荒僻的地方,我到那之前一直期望来一场绝无仅有的风暴和大雨,海浪把我卷走,我会想它是在来接我回家。”
“所以你遇见了什么?”
“一路向南走,那里比我想象中的人要多得多,越靠近海人越多,全是渔民和行商。其中不少行商是中原人,他们有的想诓骗我,有的想收买我,有的恼羞成怒想杀死我。我没管他们,执意要见到沧海的第一眼。”
之瘳继续说:“然而我错了,沧海的第一眼,是黑色的礁石上布满了鱼的内脏,刮鳞的声音噌噌作响,日光晒得人脱皮甚至耳鸣……咸腥、恶心、眩晕。”
“不过也不是总那么糟。那里的荔枝满山都是,一路走过去它们沉沉地垂下,就像一团又一团的红彤彤的云。新鲜的时候真的很好吃,暴风会把荔枝整棵斩断,一下子颜色就会变暗沉。我不喜欢暗沉的红色,也不喜欢徒然的劳作。所以我不再期待在那遇见风雨。云可以垂下来,但不能掉下来。”
“可惜的是,我讨厌吃鱼,那里的人会吃生鱼,我是断然拒绝的。但是一次偶然,看见他们处理生鱼,很快的刀,很薄的鱼,看不到一丁点血,像片了一盘的雪。在一个终年无雪的地方,人忽然很感念漫山遍野的雪。”
“所以你回来了?”
“所以我回来了。”
易减知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
杨筝经通传来看望易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