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匡胤在张家庄和张桂英小姐成婚后,不知不觉就过了四个多月。这日天朗气清,他想着在家闷了许久,便换了身轻便衣衫,出门四处游玩。走着走着,他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半空中竟飘着两朵奇怪的祥云,一朵是墨黑色,一朵是明黄色,在晴空中格外扎眼。
那朵黑云底下,隐约显出一只斑斓黑虎,爪子张着、牙齿露着,像是要扑下来似的;而黄云下面,竟盘旋着一条五爪黄龙,龙身舒展,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正慢慢升腾。赵匡胤心里顿时打了个突,暗自嘀咕:“这难道是哪里来的妖怪在作法?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景象?”可转念又想:“就算是妖怪,青天白日的,它也不敢随便出来作乱吧?不如我往前走走,看看这云和龙虎到底是从哪来的,也好弄个明白。”
他加快脚步往前赶,离祥云越来越近,眯着眼仔细一瞧,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妖怪——黑云底下根本不是黑虎,而是个身材偏高的汉子,挑着两只油篓,正从一个积水的土坑边快步走过。那汉子走得急急忙忙,额头上渗着汗,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转了两个弯,身影就消失在树林后面了。随着他走远,空中的黑云也渐渐散了。
这里得跟各位说一句,这挑油篓的汉子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黑虎财神下凡,平日里靠卖香油过活。这天本是要去销金桥赶集,走了一半才发现忘带了卖油时用的梆子,正急着回去取呢。后来他在九曲湾救了赵匡胤,又在禅州城和众人结义,才算真正显露出本事。这些都是后话,咱们暂且不表。
再说赵匡胤,见黑云散了,又朝着黄云飘来的方向慢慢走。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他看见路边陷在浅浅的淤泥里的一辆车——车上装的全是雨伞,车旁站着个汉子,正使劲儿推着车。那汉子头戴一顶绫绵杆编的草帽,身上穿件月白色的紧身布衫,看着相貌端正,身材也结实,可就是力气好像不太够用。他涨红了脸,双手死死抓着车把,腰弯得像张弓,嘴里还哼哧哼哧地使劲,可那车就像长在了淤泥里似的,一动也不动。
推了好一会儿,那汉子实在没力气了,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就在这时,赵匡胤忽然看见汉子头顶上“呼”地冒出一团黄气,黄气里竟显出一条五爪黄龙,在空中慢慢转了一圈。赵匡胤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小时候听相士说过的话:“凡人要是有蛇形气脉锁住七窍,将来定能当诸侯;要是有真龙现身护佑,那就是要做皇帝的命。”他盯着那汉子,心里琢磨:“这人头顶有真龙现身,日后肯定是个有大福气的。我不如帮他把车从泥里拉出来,跟他结个朋友,以后互相照应,想来他也不会辱没了我。”
拿定主意,赵匡胤快步上前,刚走到汉子身边,那头顶的黄云和黄龙就慢慢隐没了。他开口喊道:“朋友,别着急,我来帮你一把!”说完,他撩起衣角,纵身跳进淤泥里,双手紧紧攥住车前端的横木,一边往上抬,一边往后拽。只听“吱呀”一声,那辆车竟被他轻轻拉出了淤泥,稳稳地放在了旁边的平坦路上。
再看那推车的汉子,早已累得浑身是汗,连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他松开肩上的车绳,揉了揉胳膊,喘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赶紧堆起笑脸,对着赵匡胤深深作了个揖:“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我今天怕是要困在这儿了。”
赵匡胤摆摆手,笑着说:“小弟家住汴梁,是赵指挥的儿子,名叫赵匡胤,表字元朗。不知足下贵姓大名,家乡在哪里?”
那汉子一听,又作了个揖,语气里满是恭敬:“原来是赵公子!久仰您的英名,我早就想拜见您了,今天能遇上,真是三生有幸。我原籍是徽州,后来搬到沧州横海郡居住,姓柴名荣,表字君贵。我先祖也曾做过官,管过百姓,我父亲后来就靠经商过日子。可惜我现在孤身一人,没什么本事,只能靠贩卖雨伞混口饭吃。刚才车陷在泥里,要是没有公子帮忙,我根本拉不出来。看您的靴子都被淤泥弄脏了,我理应赔您一双新的。”
赵匡胤听了,哈哈一笑:“柴兄这话就见外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帮人解围是应该的。这靴子值不了几个钱,不用放在心上。前面就是我岳丈家的庄子,要是你不嫌弃,就跟我过去喝杯茶,歇歇脚。”
柴荣见赵匡胤这么讲义气,实在不好推辞,便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跟您去拜访一下。”说完,他把车绳重新搭在肩上,准备推车。赵匡胤见状,解下腰间的鸾带,拴在车前端的横木上,帮着柴荣一起拉车,两人并肩朝着张家庄走去。
刚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两匹马从东边飞快地奔来,马背上各坐着一个壮汉。等马走近了,那两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赵匡胤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张光远和罗彦威。
赵匡胤赶紧上前和两人见礼,又把柴荣拉过来,介绍道:“这位是柴荣柴兄,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为人正直,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张光远和罗彦威连忙上前和柴荣见礼,几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张光远拉着赵匡胤的手,语气急切地说:“大哥,自从那天咱们在勾栏院里喝醉了,后来下冰雹散了之后,第二天我就听说院里死了十八个女乐。我赶紧去你家找你,却没见到你,问你家的管家,他又不肯说你去了哪里。我只好偷偷打听,才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我没敢跟别人说,就到处找你,可一直没找到。前几天我遇到了京里开相馆的苗先生,就让他给你算了一卦。他说‘风云未遂平生志,魔障怎开眉际欢’,还说要是想找你,就得往关西去。我和彦威担心你出门急,没带够盘缠,又怕这事牵连到我们,被人抓去问话,就带了些银子,一路往关西找你,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还看见你帮人推车,真是苦了你了。”
赵匡胤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两位贤弟有心了。咱们先去前面的庄上,到了那儿再慢慢说。”于是四人一起,有的拉车,有的牵马,很快就到了张家庄门口。进了庄门,来到大厅,几人互相谦让着坐下。赵匡胤吩咐管家张忠,把雨伞车推到后院的厂房里放好,再把马牵到后槽喂料,又让丫鬟春桃端上茶水。
喝了几杯茶,赵匡胤把自己和张光远、罗彦威分开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怎么在张家庄入赘,娶了张桂英,还有刚才遇到柴荣、帮他拉车的经过。说完,他看向柴荣,笑着说:“柴兄,咱们今天虽是萍水相逢,可我觉得跟你特别投缘,这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结交知己。我想咱们四人结为兄弟,比亲同胞还亲,就像汉朝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那样,你看怎么样?”
柴荣一听,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几分自卑:“三位仁兄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我就是个普通百姓,身份低微,怎么敢高攀你们,耽误你们的前程呢?”
赵匡胤皱了皱眉,认真地说:“柴兄这话就不对了!你没听说过吗?当年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一开始都是普通百姓,他们还拜过把子呢,后来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成了霸王,平定了天下。这都是过去的例子,说明交朋友不能看身份高低、有没有钱。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柴兄你就别推辞了。”
说着,赵匡胤就让张忠去镇上买些猪、牛、羊三牲,还有香烛纸钱,在大厅里摆上供桌。柴荣见赵匡胤这么诚恳,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只好答应。四人先报了自己的家乡、姓名和生辰八字——柴荣年纪最大,是大哥;赵匡胤排第二;张光远第三;罗彦威最小,排第四。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跪在香案前,一起高声说道:“我们四人,虽然姓氏不同,但情同手足。从今往后,要互相帮助,救济困难的人,同心协力;要帮助弱小,铲除豪强,不生二心。将来要是有人当了官,大家一起做官;要是有马骑,大家一起骑马。如果谁有坏心思,就让上天惩罚他。”
发誓完,四人又按年纪大小,互相拜了八拜,然后把供品撤下,送了神,才回到座位上继续聊天。这真是:若不是今天结下深厚情,哪来日后的生死义?
这时柴荣看向赵匡胤,说:“二弟,这里既然是你岳丈家,不如把老人家请出来,我们拜见一下,这才符合礼数。”赵匡胤点点头,让春桃去后院请张员外。
不一会儿,张员外就来了。四人赶紧起身行礼,张员外连忙扶起他们,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听说三人是女婿的朋友,张员外不敢怠慢,赶紧让厨房准备酒席,好好招待他们。那酒席十分丰盛,有鸡有鱼,还有好酒,几人边吃边聊,越聊越投机,一直喝到天黑才散。
这天正好是中秋佳节,吃完晚饭,东边的山头上还泛着霞光,天上的星星已经慢慢亮了起来,一轮圆月很快就升到了天空,把整个庄子照得像白天一样。张员外见月色这么好,又让人准备了一桌酒菜,邀请四人一起赏月。
这月色真是太美了——傍晚的云彩都散了,天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月亮静静地挂在那里,把光芒洒在山川河流上,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以前有位贤人写过一首诗,专门描写中秋的月亮,诗是这么写的:“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輪滿,常伴雲衢千里明。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到底清。”
四人赏了一会儿月,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才撤了席。张员外让张忠在书房里铺好床,让柴荣、张光远、罗彦威三人在书房休息,自己则回了后院。
赵匡胤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进门,就看见张桂英已经备好了一桌子小菜和一壶酒,坐在桌边等他。原来桂英知道他今天和兄弟们喝酒,怕他回来还想再喝点,就特意准备了。赵匡胤心里一暖,走过去坐下,和桂英一起赏月喝酒。
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更天,月光更亮了,夜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两人喝了不少酒,桂英放下酒杯,轻声问道:“官人,我听说你今天结了三个朋友,其中还有个推着车卖雨伞的。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后,身份尊贵,怎么能和那种身份低微的人交朋友呢?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你,丢了你的面子?”
赵匡胤放下酒杯,笑着摸了摸桂英的头,说:“贤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汴梁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相士,他说我将来有当皇帝的命。今天我在路边看到柴兄的时候,他头顶上有黄龙现身,这说明他将来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说不定也能当皇帝。我还不知道我们俩谁先发达,所以才跟他结为兄弟,以后互相帮衬,对我们都有好处。”
桂英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官人,我小时候也遇到过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有当妃嫔的命。没想到我能嫁给你,这真是上天安排的。将来你当了皇帝,一定要封我做妃嫔,可不能忘了今天说的话。”说着,桂英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赵匡胤面前,想让他给个凭证,好让自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