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得从杜二公说起。他攥着拳头站在院里,脸上还带着块青瘀,听妻子褚氏说完那番话,半天没吭声——心里像被乱麻缠着:“原来在王家店门口打我的那个红脸大汉,居然是我外甥!他打了我,反倒去我娘那儿说瞎话,我娘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准是听了他一面之词,疼外孙心切,先把儿媳妇撒了气,要是见了我,指不定多生气呢!”
他重重叹口气,声音里带着委屈:“褚氏我贤妻,你知道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啥不?”要说起这褚氏,可不是普通妇人——她是本地富户褚太公的独生女,打小就爱舞枪弄棒。褚太公疼女儿,见她力气比一般小伙子还大,也不拦着,任由她练本事。后来杜二公听说了褚氏的名头,亲自上门提亲,褚太公见杜二公长得英武,浑身是英雄气,一口就应了,俩人才成了亲。这俩人一个能打,一个敢拼,倒也算得上旗鼓相当,日子过得有来有往。
这会儿褚氏还绷着脸,故意冷声道:“我哪知道你回来干啥?”
杜二公揉了揉发疼的胳膊,苦着脸说:“我不跟你说,你压根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最近山寨里粮食快见底了,我寻思着去千家店那边‘抹谷’——就是抢点粮饷周转周转。刚到王家店门口,就冒出个红脸大汉,顶着我的名头,把我特意留着的卤狗肉全吃了,还故意找我茬。我哪能忍?当场就跟他打起来了,可谁知道他武功比我高,力气还大,我压根不是对手,反倒被他揍了一顿!你不信?你看我这脸,还有手背的擦伤,跟你之前练拳磕着的模样差不多!”
他越说越憋屈:“我当时气不过,想着回山寨调兵,去把他抓来报仇,哪成想他竟是我外甥!他打了我也就罢了,为啥还跑去我娘那儿说瞎话?真是难缠!对了,我娘在哪儿?我得跟她诉诉冤屈!”
褚氏这才松了点脸色,语气软了些:“婆婆知道外孙被‘打’(其实是赵匡胤打了杜二公,她故意说反了逗杜二公),气得住了房,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杜二公一听,急得直摇头叹气,赶紧从墙角拎起纸糊的灯笼——灯笼被风吹得晃悠悠,映得他脸上的瘀伤更明显了。他快步走到母亲房门口,见房门关得紧紧的,里头静悄悄的,连点脚步声都没有。他赶紧敲门,声音透着慌:“娘!儿子回来了!您开开门,我有话跟您说!”
房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故意带着气:“我知道你回来了,谁要见你?”
“娘,您先开门!儿子这次真受了委屈,特意来跟您说清楚!”杜二公急得直跺脚,手指都快敲疼了门板。
老太太在里头哼了一声:“能有啥委屈?无非是你倚老卖老,欺负你外甥!想让我给你说情?没门!”
“娘您可别听他瞎掰!”杜二公赶紧把嗓门提高,“您听我把前因后果说一遍,就知道谁对谁错了!”接着,他从下山为啥“抹谷”,到在王家店怎么撞见赵匡胤,怎么被抢了狗肉,怎么动手打架,又怎么被揍——一五一十隔着门板说了个透,连自己被拳头砸在胸口时的闷痛都没落下。
房里静了片刻,突然传来老太太的惊呼声:“哎哟!我原先还以为是你这当舅舅的欺负外甥,听你这么说,竟是外甥先惹的你!怪不得那孩子跑回来时,脸都红了,原来是自己理亏,故意装可怜呢!我儿,你既然受了亏,看在娘的面子上,就饶了他吧。等他下次来,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
杜二公一听这话,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又想起件事:“娘,既然是外甥,我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可他咋走了呢?我想起前些日子,有个叫苗光义的相面先生上山,给我看相时留了两句话——‘甥打舅兮即日见,赵家九五他登殿。招兵买马积粮储,好与君王将功建。’那先生算得可准了,说的‘甥打舅’,今天真应验了!这么看,我这外甥日后准是大富大贵的人,咱们这些外戚也能跟着沾光!他既然来了,您咋不留他住几天,就这么让他走了?”
房里突然传来老太太的笑声,笑得特别响。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拉着杜二公的手,眉开眼笑:“我儿,你真想见他?远的不在千里之外,近的就在眼前!你要是想见,我叫他出来就是!”说着,就喊丫鬟:“快去请赵公子来!”
丫鬟跑出去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红脸大汉走进来——正是赵匡胤。他一看见杜二公,赶紧跪下身,声音里满是愧疚:“母舅大人!小甥一时糊涂,行事鲁莽,得罪了长辈,今天特意来请母舅责罚!”
杜二公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丫鬟,伸手去扶赵匡胤,语气又急又喜:“贤甥快起来!是我事先不知道是你,才闹得这么僵,今天能见面,真是没想到啊!”接着就叫丫鬟点上更多灯笼,把前堂照得亮堂堂的,拉着母亲和赵匡胤去前堂坐。
这会儿前堂里,褚氏早就等着了,丫鬟们正端着酒菜往桌上摆——卤牛肉、炖鸡、还有一壶烫好的米酒,都是杜二公平时爱吃的。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坐下,杜二公先给母亲和赵匡胤各倒了杯酒,又把苗光义说的那几句预言念给赵匡胤听,笑着说:“你看这先生,真是有先见之明!我看贤甥你日后准能成大事,到时候我这当舅舅的,也能跟着沾光!”
赵匡胤赶紧摆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母舅您别听术士的话,那些都是虚头巴脑的,哪能当真?”
“这话不对!”杜二公放下酒杯,语气认真,“那先生说的话合情合理,之前算的几件事都应验了,我可不是瞎信!再说,贤甥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眉眼间带着股大人物的气派,准能成大事!你可得好好爱惜自己,别多心!”
正说着,褚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原来我这外甥还有当皇帝的命,那之前挨的一顿打,倒也不算白挨!”
杜二公愣了:“你这话啥意思?”
褚氏笑着解释:“不瞒你说,我之前早就跟外甥交过手了——就在后院桃园里,我还以为他是来山寨捣乱的山贼,跟他打了几招,没打赢呢!”老太太在一旁补充,把桃园里的事儿说了个详细——从褚氏怎么发现赵匡胤,到两人怎么动手,再到褚氏被赵匡胤的棍法逼得后退,说得活灵活现。
杜二公听完,拍着大腿笑:“这么说,我跟你婶子都被贤甥‘教训’过?看来贤甥的本事是真不小!”四个人又接着喝酒,说说笑笑,一直喝到后半夜四更天,才各自歇下。杜二公特意让丫鬟把西厢房的书房收拾干净,让赵匡胤住下。
第二天大清早,太阳刚冒头,杜二公就起来了。吃过早饭,他叫丫鬟去请女儿杜丽容出来见客。这杜丽容是杜二公和褚氏的独女,刚满十四岁,跟她娘褚氏一点都不像——褚氏长得高大,脸上带着股英气,杜丽容却生得娇娇嫩嫩,眉眼清秀,说话轻声细语,举止端庄,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她穿着件水绿色的布裙,手里拎着个绣花帕子,走到赵匡胤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表兄安好。”
赵匡胤赶紧起身回礼,心里暗暗惊讶——他实在没法把眼前这温柔的姑娘,跟“母夜叉”似的褚氏联系到一起。杜丽容见过礼,又给老太太和杜二公行了礼,就轻声说:“爹娘,表兄,女儿先回房绣花了。”说完就提着裙角,慢慢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轻得很。
又住了一天,赵匡胤就打算告辞了。杜二公哪肯放他走,拉着他的手说:“贤甥,咱们是至亲,本该多住几天,你咋这么见外,急着要走?”
赵匡胤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母舅,我不是见外,是实在不敢在这儿闲待着——我离家在外,本就是为了避祸,要是在这儿耽误久了,怕误了正事。我还想着去禅州访友,要是能碰巧遇到苗光义先生,也好跟他聊聊,问问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还有两个好朋友也在禅州,正好去看看他们。”
老太太在一旁听着,眼圈都红了:“我儿,你千里迢迢来这儿,多不容易啊!我见你这么有本事,正高兴呢,咋就要走了?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过了年再走?也不差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