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走向祭台需要行走上千步,原溯光被护卫夹在中间,低头计算自己迈步的数量。不断有人向他抛掷咸鱼干,这应该是村子里的人能拿得出的最值钱的好玩意,他们齐声歌唱,为这场即将开始的祭祀祈祷、祝福。
一左一右两名护卫将他领到祭台上,他闻到海水腐臭的气味,不自觉蹙起眉头。
护卫小声对他说:“开心些,少爷,您就要飞黄腾达啦!”
原溯光对于他们口中的“飞黄腾达”持怀疑状态,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只要能平安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他喉咙发痒,轻轻拽动护卫的衣角向他们讨要一口水喝。
可这是不被允许的,上祭台以后他便被剥夺了最基本的权利,不能动、不能喝水更不能吃东西。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又有人被请上祭台,从对方走路的速度及落脚的重音来看,许是名老人。
他百无聊赖地进行推理,那名老人随即围在他的身边开始又唱又跳,向他泼洒一些清水,一把带着馥郁香气的叶子噼噼啪啪地打在他的身上。老人的口中念念有词,他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可那些人讲的话既不是英文,又不是中文,他听不明白,只好放弃。
随着老人下场,祭台又迎来新的客人。
这一回原溯光被邀请坐下,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跪倒在他的身前,将额头抵住他交握的双手,轻声念诵他仍旧听不懂的长诗。但这一次,他认出这个人是谁了,梅里亚。
梅里亚缓慢抬手捧住他的脸,“少爷,我来为您梳妆。”
原溯光纳闷地眨眨眼,但此刻他的手脚全被捆住,没有办法拒绝梅里亚。只好接受梅里亚取来东西在他的脸上细细描摹。
碳粉抹上眼皮,勾勒眼尾弧度,艳丽的朱砂点缀额间,梅里亚用指腹轻轻揉搓他的面颊,轻盈霞光在他的眼下自然荡漾,他作势仰起脸。梅里亚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划下一刀,渗出的血液被滴到他的唇上。
鲜血做口脂,梅里亚将其轻轻抹匀,而后她露出满意的神色欣赏自己此生完成过的最美好的作品。
“少爷,您真是美极了。”
原溯光始终一言不发,指头上细小而隐秘的伤口扯得他神经发痛。
梅里亚将他的伤口细细包扎,轻拍他肩上的浮灰,替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后再次俯身跪拜,“幸得您的庇佑。”额头砸在地面的声音让他牙齿阵阵发酸,他轻轻叹气,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哀叹不已。
死亡会是什么样的呢?
原溯光对于死亡最初的记忆是在三岁的时候,外出务工的父母在高速公路上跑长途遭遇飞来横祸,尚且年幼的他被爷爷奶奶带着到省城去认领尸体。盖着白布头的两具尸体从殡仪馆的隔间里被拖出来,只需要看一眼就会止不住颤抖。
彼时他蜷缩在奶奶的怀抱里不停干呕,最终昏死过去。
父母被大车的轮胎碾过,五官扭曲变形,他无法将躺在殡仪馆里面目全非的父母和曾经拥有结实双臂、温暖怀抱的父母联系在一起。那两张血肉模糊的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噩梦。
现如今他也要踏上死亡之途,记忆中面目模糊的脸又渐渐变得清晰。
根据穿越小说的基本定律,在这个世界死亡意味着在下个世界诞生。原溯光拼命摇晃脑袋,将那些不好的想法通通甩开。
身体突然腾空,他被人抬起放入一只船内,潮湿的水汽附着在他的皮肤表面。同他一并摆放在船上的还有珍珠、钻石、玛瑙,宝石紧紧挨住他的身体,原溯光的思绪打结了一秒,不敢相信这个小渔村里居然还会有价值如此昂贵的东西。
璀璨的华光装点着这艘破旧的小渔船,村子里的人都来到岸边为这只载满他们全部希望的渔船送行。
宝石的棱角让原溯光的精神振奋起来,至少他找到办法可以逃出这艘船。
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亲手将这只渔船放逐,海浪推着小船向不知名的方向游荡。
汹涌波涛,海水在他的耳边咆哮,他努力伸手去够旁边的宝石,将其轻轻攥在手中。
他试探着转动宝石将锋利的那面靠近自己的绳子,绳子在锐利的角上不断摩擦。他重复同一个动作上百、上千次,直到那截困住他的绳子应声断裂。
赶紧将脚上的绳子一起解开,轻轻活动手腕和脚腕,摸索着爬出船舱探出脑袋,感受着此刻的风向和风速。原溯光在心头默默计算自己飘出去的距离,要怎么样才能回到岸上呢?
他摸到船头,自我安慰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到船头也能自然直。
啪的一声,雨滴落在他的脸上。
海上起雨可不是好天气,他守着这样一艘孤零零的破船自然撑不住海上的狂风暴雨。想也没想就将那些多余的财物扔进海里减轻船只重量,船桨被那些人卸下,估计是担心他逃跑。
他只好不断靠手划水,试图逃离风浪的袭击。
大浪却像是瞄准了这艘小船,如同正在追击老鼠的野猫,紧跟着船只移动。
原溯光累得两只手都已经抬不起来仍在拼命咬牙硬撑,海上的浪头变得越来越大,他慢慢收起两只软面条般的手,做好待会儿会被掀翻的打算。悄悄在心头许愿,快送我回去吧,他只想要回家。
巨大的浪头打向脆弱的船只,原溯光跟随倾翻的船只沉入海中。好在他提前有所准备,在落水之前就已经屏住呼吸。
船上的东西掉进深海里,他艰难蹬腿、划水,想要重新浮上水面。刚露出脑袋,冰凉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落进他张开的口中,拼命咳嗽两声止住喉咙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