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海德带着沃尔夫去了一家都城芙洛拉中心区的豪华餐厅。
这家餐厅闹中取静,装潢雅致,一看就价格不菲,海德熟门熟路地领着人朝里走去,沃尔夫则自觉地在门口卸下了厚重的铠甲。
两人于靠窗的雅座坐下,沃尔夫随便点了几道管饱的肉菜,反而是常客的海德正端着菜单仔细研究着。
其实重新见面的那一刻,沃尔夫几乎都没认出人来。
倒不是说他善忘,眼前的这个人给他的读书生涯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他曾觉得化成灰都能把这个人揪出来。
有些人生来就受人瞩目:
贫民窟的转校生。
百年一遇的魔法天才。
怪物。
那三年帝国精英学校魔法科的贵族们几乎抬不起头来。
魔法天赋大多数时候只出现在贵族家族中,少数拥有魔法天赋的平民也不过是给贵族垫脚的程度,但那也只是这位魔法天才出现之前。整整三年,从他入学到提前毕业,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技,魔法科的榜首始终被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魔法的流浪儿霸占。像沃尔夫这样被打击到转科的根本不在少数。
但不是现在这样。
海德身上魔法师的痕迹并不重,他并未像其他法师那样披着厚重的法袍,而是身着一套简洁大方的黑色制式礼服,礼服的设计看似低调,做工却极其考究,袖口和衣角都用粗细不一的银线勾勒出重重叠叠的暗纹,一举一动间如波纹流转,深色稳重的搭配中也不忘在胸前点缀一枚矢车菊蓝的胸针来提亮色彩。
然而只有魔法师才能看懂这套衣服的机关:那枚胸针所用的是纯度极高的魔石,这种品质的魔石可以提供十次以上高级魔法的魔力,说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那些衣角银线描绘的纹样实则也是十数个不同用途的魔法阵,可以随时通过输入魔力发挥作用,这些魔法阵环环相扣,功能叠加强化,粗看之下,多数魔法阵的用途连沃尔夫也全然不知。
现在的海德仅仅是坐在那里,不需要额外的名号,不再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他已经能自然成为视线的焦点。他微微低头看菜单,几缕精心打理的金色长发垂落下来,被修长的手指捋到耳后,食指指节上佩戴的戒指在阳光下一闪,那同样是一枚冰蓝色的珍贵魔石。他不时开口向侍者询问,脸上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从词句斟酌到语调起伏都带着恰到好处的仪态风度。
什么都变了。
长相变了。记忆里的少年有一头极其罕见的黑发,其他同学曾忌讳地觉得不祥,但少年时期的沃尔夫却很喜欢,黑檀木般浓重深沉的颜色,非常适合气质冷峻神秘的少年。
气质也变了。记忆里的少年几乎不怎么笑,喜欢冷着脸强装镇定,实则非常腼腆,只要稍微多说几句话耳尖就会不自觉发红。他们偶尔闲聊时,当说到魔法有关的话题时,少年满脸都洋溢着由衷的快乐。
还有,名字也变了。
就好像当事人在非常用力洗刷着名叫“琉塞斯”的少年的痕迹。
沃尔夫不理解这一切。
传闻中宫廷的贵族们会轻蔑又羡慕地谈论他:海德是皇帝爱德华亲封的首席魔法师及裁判官,仅仅五年就位居高位,但他也是贫民窟出身的异端,走了狗屎运被大人物看上,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小丑。
对面的人终于结束了点单,面带微笑迎上了他毫不掩饰的打量。
“丑陋的笑容。”沃尔夫低声嘟囔了一句。
对于这种低级的挑衅,海德加深了那被沃尔夫嫌恶的笑容,好像在表达“就这”的不屑。
“如果是来指责我的话,那您还需要精进一下修辞,不得不说宫廷中的各位比您的词汇丰富多了。”
沃尔夫冷哼一声,视线又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脸上。海德的脸色十分苍白,两颊略显消瘦,年少时精致的五官在成年后抹去了青涩,平添了几分俊美,随着视线缓缓上移到那黑色的眼罩时,沃尔夫的呼吸一滞。
琉塞斯有一双如同烟晶般透明的灰色眼睛,仿佛镜面一样平静通透。沃尔夫曾在火光摇曳中与那抹灰色对视,泛着金色的虹膜上毫无波澜地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姿,那曾是他学生时代最深的噩梦。
可是眼前的青年却习惯于眯着眼微笑,长长的睫毛半遮着眼,恰好藏匿住那剔透的眼睛中流露的情绪。本该是右眼的地方,现在业已被黑色的眼罩密不透风地挡住,又被精心修饰的长发半遮掩着。
他难以忍受地问出了见面以来最想问的问题:“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海德就听到沃尔夫唐突地开口。
他内心失笑,只觉得此人十年如一日的莽撞,所有人小心翼翼闭口不谈的事情,竟被他如此直白地就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