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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抉择（第1页）

初冬的洛阳县被一层薄雪裹着，县衙后堂的烛火却烧得旺盛，映得满室通明。萧子良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席间的官员:李道台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领口还缝着块补丁，手里捧着糙米饭，吃得“津津有味”；赵县丞则频频给萧子良夹菜，筷子上的青菜颤巍巍的，生怕掉在桌上；唯有角落里的王通判，指尖捏着竹筷，半天没动碗里的饭，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像在盘算着什么。

陈曦站在萧子良身后，端着一壶温好的姜枣茶，目光却没离开过官员们的手，李道台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缝里没有半点米糠，哪像个常吃粗食的人；赵县丞的袖口虽然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手腕上还戴着块玉镯，藏在袖子里，偶尔露出一点绿光；而王通判的手，指节泛白，显然是在刻意控制着不耐，连夹菜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僵硬。

“诸位大人，”萧子良放下筷子，语气平淡，“此次来洛阳县，主要是为了漕运冬防，再过些日子，汴水就要封冻了，漕船的检修、粮草的储备，都得抓紧。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李道台立刻放下碗，拱手道：“王爷放心！下官早已让人检修完漕船，每艘船的船底都加厚了三寸，粮草也备足了，定不会误了冬运。”赵县丞也跟着附和：“是啊王爷，下官还让人在漕岸边搭了暖棚，给船工们取暖，保证他们能安心干活。”

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花乱坠，只有王通判没吭声，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却皱了起来，那茶是粗茶，带着苦涩，他喝惯了西域的马奶茶，哪里咽得下这个。

陈曦看在眼里，悄悄退到后厨，将早已准备好的胡麻酪端了出来。瓷碗里的胡麻酪乳白细腻，撒在上面的安息茴香碎泛着浅绿，香气一飘进堂内，官员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诸位大人辛苦，这是在下做的小食，能解腻，诸位尝尝鲜。”

李道台的眼神闪了闪，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他从没见过这东西，若是露怯，岂不是让人怀疑？他干笑两声：“多谢陈公子，只是下官素来不爱吃甜，就不尝了。”赵县丞也跟着摆手：“下官脾胃弱，怕吃了羊奶闹肚子，还是算了。”

其他官员也纷纷推辞，唯有王通判，眼睛亮了亮，伸手接过碗，指尖碰到瓷碗时还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这碗的样式，和阿依莎在庄子里用的西域瓷碗很像。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安息茴香没揉碎，香味没出来，可惜了。”

话音刚落，满堂瞬间安静下来。李道台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县丞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王通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耳尖瞬间红了，连忙补救：“臣……臣只是在京城的西域商铺里见过一次，听掌柜说过吃法，胡乱试试罢了。”

萧子良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却没点破，只是淡淡道：“看来王通判对西域吃食很熟悉。既然诸位都吃好了，那就先回去吧，明日再议漕运事宜。”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退。王通判走得最快，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慌乱间，他腰间的玉佩掉了下来，滚到陈曦脚边。陈曦弯腰捡起，发现玉佩上刻着一朵西域的沙棘花。中原女子多用牡丹，西域女子才用沙棘，这还是阿瑾这个小丫头给他“科普”的。

“殿下，王通判有问题。”陈曦把玉佩递给萧子良，“这玉佩上的纹样是西域的，而且他对胡麻酪的吃法很熟练，绝不是‘见过一次’那么简单。”

萧子良捏着玉佩，指尖划过上面的沙棘花，眼神冷了下来：“看来他和西域脱不了干系。”他立刻吩咐暗卫：“立刻去查王通判的底细，尤其是他在城外的产业，还有他和西域商队的往来，务必查清楚！”

暗卫行动迅速，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单膝跪在地上，语气凝重：“王爷，王通判在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处隐秘的庄子，周围有专人看守，庄子里藏着一个女子，身怀六甲，经查证是西域前朝的部落公主，名叫阿依莎。”

“西域前朝公主？”萧子良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把他们都带回来，本王要亲自审问！”

夜幕降临时，暗卫将王通判和阿依莎押回了县衙。审讯设在书房，烛火跳动着，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阿依莎穿着件西域样式的棉袍，双手护着肚子，眼神警惕地盯着萧子良，像只护崽的母兽。王通判则被绑在柱子上，头发凌乱，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王通判，”萧子良坐在主位上，语气冰冷，“你与西域前朝公主私通，还私藏西域物资，勾结地方官贪腐农税，快把你知道的都招出来！”

王通判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王爷血口喷人！臣只是娶了个西域女子，这犯了哪条律例？至于农税，臣更是一无所知！”

萧子良示意暗卫动刑，鞭子落在王通判身上，发出“啪”的声响，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官袍。可他依旧不肯招供，只是死死咬着牙，眼神里满是倔强：“臣没做错！臣只是想让妻儿活下去，有错吗？”

萧子良的目光落在阿依莎身上，她的手紧紧护着肚子，身体微微发抖，却依旧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把她带上来。”萧子良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王通判，你若是再不肯招，就别怪本王对一个孕妇动手。”

“不要！”王通判突然嘶吼起来，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嘶哑，“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他们的故事：三年前，他还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夏天在城外的柳树下乘凉，突然有酒液洒在脸上，抬头一看，是个穿着西域服饰的女子，抱着个酒坛，脸颊通红，眼神却亮得很，就是阿依莎。她是西域前朝的部落公主，来京城打探消息，却不小心迷了路，还偷喝了酒。

“我对她一见钟情，”王通判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飘向阿依莎，满是温柔，“我们偷偷来往，后来西域被王爷打败，齐朝立了亲齐的部落长，阿依莎成了前朝遗孤，我只能把她藏在城外的庄子里。”

“农税贪腐是李道台牵头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他说只要我跟着干，就能拿到很多银子，足够我养活阿依莎和孩子。我们把多收的税银换成西域的胡麻、安息茴香、马奶酒，再通过西域商队卖给京城的王公贵族，赚的钱按职位分赃。我知道这不对，可我没办法，阿依莎怀了孕，需要钱养胎，我……”

萧子良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可知你贪腐的税银，是多少百姓的救命钱？去年河南道大旱，农户颗粒无收，你们却将折色价从三百文抬到五百文，加耗从半成涨到一成，多少人因为缴不起税，卖了孩子逃荒？你为了自己的妻儿，却害了无数百姓的妻儿，这就是你所谓的‘没办法’？”

王通判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阿依莎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王爷，我有话要说。”她抬起头，眼神诚恳，“李道台不仅贪腐农税，还在偷偷囤积西域兵器，想帮西域前朝复辟。我知道兵器库的位置，在洛阳县东边的废弃窑厂里，只要你放了我们，我就带你去，还能指认其他参与的官员。”

萧子良愣了愣，看向阿依莎。她的手依旧护着肚子，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反而带着几分恳求，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他想起皇帝的嘱托，若是能一举端掉兵器库，不仅能查清农税贪腐，还能挫败西域前朝的复辟计划，这是大功一件。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阿依莎，声音缓和了些：“你说的是真的？兵器库里有多少兵器？”

“是真的！”阿依莎连忙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里面有几百把弯刀，还有弓箭，都是西域的样式，我亲眼见过！”

萧子良刚走到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再问，阿依莎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刃上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她猛地刺向萧子良的胸口，眼神里满是决绝：“为了我的部落，我要你陪葬！”

“小心！”陈曦一直站在旁边，心里莫名发慌，总觉得阿依莎不对劲，她刚才提到兵器库时，手悄悄摸向了怀里，眼神也太急切了。他想都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推开萧子良，匕首没刺中萧子良的胸口，但胳膊却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黑色的毒血瞬间从伤口渗出，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暗卫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去，将阿依莎按在地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阿依莎疯狂地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毁了我的部落，杀了我的族人，我要他陪葬！”

萧子良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经开始发黑，钻心的疼痛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臂，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骨头。他强撑着站稳，声音沙哑：“这是什么毒？”

“这是西域的‘腐心毒’！”阿依莎被按在地上，却依旧疯狂地笑着，“只要沾上一点，三个时辰内毒素就会蔓延到心脏，让你痛苦而死！没有西域的‘还魂草’，谁也救不了你！”

萧子良的手指越来越麻，眼前开始发黑，却还是死死咬着牙，吩咐暗卫：“快……把李道台、赵县丞他们都抓起来……别让他们跑了……还有……查废弃窑厂……”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就晃了晃，险些栽倒。

“萧子良！”陈曦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沉，他的手碰到萧子良的指尖，冰凉刺骨，还带着黑色的毒血。“快找郎中！快去找郎中！”他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落在萧子良的衣襟上。

随从们疯了一样冲出县衙，去外面找郎中。不到半个时辰，洛阳县的郎中就来了十几个，挤满了县衙的院子，可每个郎中看过萧子良的伤势后，都摇着头叹气，满脸无奈：“这‘腐心毒’是西域秘毒，用毒蛇、蝎子和毒草在沙漠里炼制而成，我们从未见过，连医书里都没有记载，根本无药可解啊……”

“无药可解”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陈曦心上。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脑子里回想起两人在漕船上，萧子良给他讲打西域的故事，眼神里满是坚定；想起两人去采沙棘果，萧子良笨拙地摘果子，被刺扎到手还嘴硬说“没事”；想起萧子良揉他头发时，指尖的温度，还有那句“别急，慢慢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陈曦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他的手紧紧捏住着萧子良未受伤的胳膊，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没了。“你不能死，萧子良，你答应过我，要尝我新做的梨膏酸梅汤，要看着我把开点心铺，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萧子良的意识渐渐模糊，却还是能感觉到陈曦的体温，还有他的眼泪。他用尽力气，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陈曦的脸颊，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别哭……我没事……”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