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铁链所在处再深入数百米,天光乍现,走出洞穴,地势竟开阔起来。连片星空坠着云海,即使尚在夜间,一方广袤透亮的天池也能清晰地映入眼帘。
此处应当是这峡谷中较高的一坡,身后仍是山谷,身前却已能看见高天低云。这方天池应是由先前那条河在此汇流而成,成片怪颜怪色的野草野花生长在周边,虽然尽皆低矮瘦小,但相比外头那些枯烂植被,也算聊胜于无。
一行人寻了处平坦地方稍事歇息,决定等天亮些再去寻其他仙门中人。
几个医修要替伤员疗伤,把几个全须全尾的往旁边赶,让一边凉快去,折琢轻步往外走,见司空旻一个人半撑着头,躺在天池前的一方小崖上。
司空旻转头,见是他,道:“折兄弟,你不休息?”
这人转过身在身旁挪了个空位,“聊聊?”
折琢不置可否,在他身边坐下。
月色如练,天池中鱼鳞纹闪得细碎,和着夜空上的星子一同轻快地跳跃。四下安静,唯余草木风声。
这种时候,确实适宜交谈。
“实话说,我起先想不通你来历,又见你身上似有妖气,还觉着你是那魔尊的什么下属,掩人耳目替他办事来的。”
折琢道:“司空前辈认为我是妖魔么?但你对我挺友善的。”
司空旻一撩嘴角,朝他笑了笑:“那是自然,我可巴不得你是妖魔更好,最好能把他个信陵山庄闹个天翻地覆嘛!”
折琢:“……”
司空旻手臂随意搭在腿上,居然抬起一手去揉他的脑袋,道:“行,不闹你了。我观你年岁应当还不大吧,刚及冠?”
折琢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道:“应当是。”
司空旻支颐道:“应当?唔,兄长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倔驴脾气,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
折琢已经大约猜到了司空旻要说什么,微微侧头看他。
连绵群山在杳冥夜色中随着云的流动轨迹,时隐时现。天星盖幕,渐渐远走,唯余三两点明灭在司空旻凝望着穹宇的眼睛里。
“此人,名唤萧凉。”
司空旻坦诚道:“萧凉和我是竹马之交,我俩都是自幼父母双亡的孤儿。我五岁被我师父收做徒弟,好歹有家可以回,有吃有穿。萧凉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他一直一个人摸爬滚打,吃百家饭长到始龀之年。认识我之后,我就求师父也把萧凉收做徒弟,没想到我师父摸了萧凉的资质后,说他是天生剑骨,我师父说他教不了剑,拒绝了我的请求。”
司空旻好像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我当时不懂事,闹了一通,我师父心善,允许他同我一道习武修炼。我师父虽然穷,但也好歹把我们两个拉扯大了,一直到我俩十五六岁的时候,萧凉被一个自称是他父母故交的好心人收做了义子。”
司空旻转眼看过来,眼色深沉:“这个人,就是信陵城主杜文肇。”
中州历,三千六百零五年,暖冬。
大雪纷飞,年仅十五岁的司空旻靠坐在茅檐下躲懒,师父让他挥刀一千遍,他老老实实挥了八百遍,乘着师父进屋去烧柴火,他跑进后院里抱了一小坛师父自酿的新酒想要解寒,又冻又馋,靠在屋檐下做心理斗争。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院外木头歪歪扭扭钉成的栅栏打开又关上,萧凉裹着满身的风雪跑进院子里来,一打眼就瞧见了他。这人鼻头冻得通红,星目剑眉却含着笑意,朝司空旻乐呵呵道:“旻儿,你猜我在外头见着了谁?”
司空旻抱着酒,没精打采地施舍他一眼:“谁?”
萧凉道:“是信陵庄主!他竟说与我父母是故交,当年我百日宴上施礼设筵,是他背着我完成的的射礼。”
司空旻疑惑道:“你父母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凭的什么认出的你?”
萧凉从怀里掏出一块雕着他名字的红绳玉牌:“喏,给人家瞅着了这个。”
司空旻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萧凉母亲亲手所刻,萧凉家里曾经是有名的器匠世家,手里雕出的东西极具辨识度,再加上姓氏名讳,虽因着怕歹人惦记,萧凉一般收着这东西不随意示人,但认识的人一旦见了,确实就相当于是身份明牌的存在。
萧凉又从身后摸出一柄铁剑,一看就知道质量不错,比他此前自己拿粗劣材料瞎锻的品相要好个十倍不止:“那杜庄主可真是个性情中人!他与我一见如故,要收我做义子,还说要资助我上各大仙府游艺学剑。”
司空旻听了,也替他高兴,问:“那你去是不去?”
萧凉道:“去,为什么不去?十八般兵器刀法自然是很好,却总归不似剑这般让我兴奋,让我魂牵梦萦。有机会学剑,我必然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