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点十分,淮海中路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大楼墙外。文吉引着李笑然穿过一条不起眼的通道,推开那扇印着“金雀餐厅”字样的玻璃门时,一股混合着丝袜奶茶的醇香、菠萝油的甜腻和点心蒸腾热气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全身。
这是一家藏匿在写字楼裙房里的港式茶餐厅,装修带着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情。墨绿色的皮质卡座沿墙排开,头顶的铜质吊扇慢悠悠地旋转,与强劲的中央空调共同营造出一种奇妙的时空交错感。墙面玻璃上贴着醒目的招牌菜推荐,黯然销魂饭、金牌烧鹅的字样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油光。
“这里比较安静,适合说话。”
文吉熟门熟路地走向最里侧的卡座,动作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他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那枚精致的腕表。这个座位背靠墙面,面向整个餐厅,既保证了私密性,又将整个空间尽收眼底——是他这样习惯掌控局面的人会选择的绝佳位置。
李笑然轻轻落座,将通勤包放在身侧。长时间的饥饿让她胃部微微抽搐,但理智依然清醒。她打量着这个空间:午市接近尾声,店里多是本地的老先生老太太,一壶茶,几样点心,就能悠闲地消磨整个下午。这地方选得巧妙——既有烟火气让人放松警惕,又不失格调,恰好符合他想要营造的“老朋友叙旧”的氛围。
“他们家的黯然销魂饭和烧鹅是招牌。”文吉将菜单推到她面前,语气热络,“你看看想吃什么,别客气。”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既显地主之谊,又不会过分殷勤。但李笑然敏锐地注意到,他推荐时目光并未停留在菜单上,而是始终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确实是饿极了,接过那本塑封的菜单快速浏览。然而目光在那些招牌菜上一掠而过,最终停在点心栏上。“我要一份鲜虾云吞面。”她抬头对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声音清晰平稳,“饮料要冻奶茶,正常糖。”
这时文吉已经用略带广普的粤语对服务员报出菜名:“唔该(麻烦),一份金蒜蒸排骨,一份豉汁凤爪,再要一个干炒牛河,饮料要冻柠茶,走甜(去糖)。”
他点的并非刚才热情推荐的招牌,而是更显熟客本色的点心与主食。这个细节像一根细刺,轻轻扎进李笑然的感知里。
服务员记下后,再次推荐招牌烧鹅。文吉笑着看向她,示意她再加。李笑然摇了摇头:“先这些吧,不够再点。”她语气温和,拒绝却干脆。这一刻,两个同样有主见的人,在点单这个微小的战场上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较量。
就在服务员转身离开的瞬间,文吉似乎无意识地抬了下左腕。李笑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那是块华为UltimateDesign黄金智能腕表,奢华的黄金表壳与黑色钛金属表带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依然难掩锋芒。她记得财经新闻里提过,这款表的价格堪比起步级的奢侈机械表。
几乎同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那是一款华为MateXT非凡大师折叠屏。文吉条件反射般地拿起手机,熟练地展开硕大的屏幕,手指在三分屏界面快速滑动,回复,再合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十秒。
“不好意思,所里有点事。”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抱歉笑容,“团队里的小朋友遇到问题要请示。”
这个充满科技感与金钱气息的动作,与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小事”形成了微妙的反差。李笑然垂下眼帘,专注地搅拌着刚上桌的冻奶茶,任由冰凉的甜腻在舌尖蔓延,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空虚与心头的疑虑。
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十四年未见的男人。他比微信头像里那个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苟的精英律师要“实在”许多。脸颊线条略显圆润,有了中年发福的迹象,衬衫领口解开一颗纽扣,能看出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疲惫。这副模样,倒是比冷冰冰的职业照显得亲切,甚至带着几分被岁月打磨后的“可爱”。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如果他真是个边界感清晰的人,又怎会送出那束意味不明的粉玫瑰?这看似随和的表象下,究竟藏着多少精明的算计?
菜品陆续上桌。文吉热情地招呼她动筷,自己却吃得不多。那台昂贵的折叠屏手机像有魔力般,时不时又被他打开。他甚至会同时看着手表和手机,似乎在同步日程或衡量时间。每一次屏幕亮起,都在无声地强调着他的忙碌、重要性与掌控力。
或许是想扭转一直在处理公务的印象,文吉放下手机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关切地投向她:
“说真的,笑然,昨晚电话里听你简单提了句离婚,也没好多问。今天正好有空,你跟老朋友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摆出专注倾听的姿态,语气里的共情几乎能以假乱真。
李笑然正吃着刚上来的豉汁凤爪,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她慢慢咽下食物,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这才半开玩笑地回应:
“文大律师,你这业务可真繁忙啊,关心起老朋友的私事了?不会是想把我发展成你的潜在客户吧?”
她刻意点破他离婚律师的身份,试图在这场对话中夺回主动权。
文吉立刻哈哈一笑,笑容比刚才真切了几分:“哎哟,你看我,职业病职业病。纯粹是朋友间的关心,别多想。”
他顺势接话,语气变得更为真诚:“就是觉得,你一个人不容易。想听听你怎么过来的。”
这似乎正中他下怀。李笑然心里嘀咕,但话已开头,加上对方又表现得如此“诚恳”,她便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平淡:
“无非就是那些老掉牙的原因。他事业心重,应酬多,家里什么都指望不上。时间长了,观念差异越来越大,婆媳关系也处理得一塌糊涂…”
她的声音在这里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再加上一些。。。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实在过不到一块去了。”
“原则性问题”五个字她说得又快又轻,像是不小心烫到舌尖,急忙想要咽回去。
(李笑然内心OS:PC…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太难堪了。虽然这确实是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最“硬”的理由,但对着一个十四年未见的男人说出来,总觉得像是在用最不堪的一面博取同情。另外……还是算了……)
文吉是个人精,立刻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回避和尴尬。他没有追问,只是理解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问:
“是协议离婚还是走了法院程序?”
他的问题总是很精准,立刻切中流程要害,带着律师特有的思维惯性。
“先试着走了协议,没成,后来打的官司。”李笑然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其实协议条款我们都谈好了,抚养费4500一个月——我律师闺蜜告诉我,就算他收入高,真闹到法院,法官判抚养费也不是只看他工资一个数的。她估计,在上海,最多也就判到3000左右了。协议能多要点,我就想着为女儿争取好点的条件。”
这时,文吉非常自然地接话,语气肯定:
"你闺蜜说得没错。《民法典》确实鼓励双方通过协议确定抚养费,这比走诉讼程序更灵活。法院判决时会参考一个明确的范围——主要根据子女实际需要、父母负担能力和当地生活水平来定。"
他稍作停顿,继续用通俗的语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