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第二天,便是备受期待的篮球比赛。当午后的阳光洒满场馆,看台上早已座无虚席,不同等级的校服色彩混杂在一起,罕见地被同一种期待的情绪短暂联结。
哨声吹响,篮球在木地板上撞击出急促而有力的节奏,如同擂响的战鼓,竟暂时淹没了圣乔治中学森严的等级秩序。在这片划定的战场内,规则被简化,只剩下统一的队服颜色和唯一的目标——胜利。
传球、跑位、掩护、投篮——每一个动作都依赖着无间的信任与配合,等级徽章在激烈的跑动中模糊成了流动的色块。
起初的生涩显而易见。A级的学生习惯性地选择单打独斗,B级的在呼喊战术时声音总会无意间跳过某些号码,而那位F级的男生,即便站在空位,也怯于举手要球。
然而,当比分紧咬,当对手的每一次进球都带着嘲讽的意味,求胜的本能开始灼烧一切的隔阂。
转折发生在一个关键的回合。凌皓被两人死死包夹于底线,脚步踉跄,几乎失误。就在篮球即将脱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闪电切入禁区——
“这里!”一声大喊,清晰而坚定,来自那个F级的男生。
没有犹豫的时间,本能驱使着凌皓将球狠狠砸向地面,篮球穿过防守队员的缝隙,精准地弹到男生手中。接球、屈膝、起跳、拨腕——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次演练。篮球划出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好球!”凌皓激动得忘乎所以,第一个冲过去,高高举起了手掌。
男生怔了刹那,仿佛不确定这份击掌的资格。但下一秒,他眼中闪过璀璨的光亮,用力地迎了上去。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如同解除封印的咒语,回荡在喧嚣的场馆内。
自那一刻起,隔阂冰消雪融。A级的学生开始主动为每一个队友,包括那道白色的身影,扎实地挡拆;就连B级的一个平时总是耀武扬威的人,也在一次飞身救球后,被那名F级男生拉起时,别扭地嘟囔了一句“谢了”。
汗水恣意挥洒,再也无法分辨出自哪一等级的肩背。他们为每一次得分叠手欢呼,为每一次失误互相击肩鼓励。在那短暂却漫长的四十分钟里,四班真正熔铸成了一个整体,一个呼吸同步、脉搏同频的整体。而那名F级男生,更是用他惊艳的意识和一次次精准的投射,成为了球队撕裂防线、最终锁定胜局的无名英雄。
当终场哨声撕裂空气,记分牌上的胜利光芒照亮每一张脸庞时,狂喜的洪流冲垮了一切。队员们——无论A级、B级、C级,D级还是那抹最耀眼的白色——疯狂地冲进场内,拥抱、嘶吼、跳跃!有人激动地揉乱男生的头发,有人将他簇拥在中心抬起。他仰起头,脸上绽放着毫无阴霾的、炽热的笑容,尽情呼吸着这平等甚至充满敬意的空气。凌皓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看到了吗!你是我们的英雄!”
“庆功宴!必须去!谁都不准缺席!”凌皓挥舞着手臂,向全世界宣布。众人轰然应诺,空气中弥漫着战友情谊的炽热。
“我…我去下洗手间。”F级男生擦了擦额角发亮的汗水,脸上红晕未褪,声音里还带着喘息与笑意。周围几个同学也笑着催促:“搞快点!大功臣!就等你了!”
然而,他在厕所隔间被几个其他班级的学生堵住了。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阴冷地笑着,拳头和运动鞋如同雨点般落下。他甚至没能喊出一声求救,就被死死捂住嘴。最后,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踝上,毫不留情地碾了下去——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淹没在冲水声里,也碾碎了他刚刚凭借球技赢来的、微不足道的尊严和未来。
当凌皓觉得不对劲找过去时,只看见他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脸色灰白,呼吸微弱,那件白色的校服上沾满了污渍和刺目的血迹。原本灵巧的右脚踝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凌皓怒火中烧,冲回庆功的人群中,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是三班那帮杂碎干的!他们碾碎了他的脚!他再也不能打球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刚才还沸腾的场面瞬间冷却。兴奋的笑容僵在脸上,逐渐被迟疑和冷漠取代。
“凌皓,”一个B级学生开口,语气平静得残酷,“为一个F级,值得吗?”
“什么叫‘为一个F级’?”凌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他,哪来的这个冠军?哪来的这场庆功宴?!就因为那该死的颜色,就连公道都不配有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和躲闪的目光。等级的枷锁早已深入骨髓,短暂的赛场合作并不能融化根深蒂固的偏见。
最终,那名F级男生被送往医院,他的篮球梦和刚刚窥见的一丝平等曙光,一同碎裂在了厕所冰冷的地面上。
凌皓没有放弃。尽管他自己也因之前顶撞华泽仁而被恶意降级,他却经常冒着更大的风险,偷偷溜出学校,去城那头的医院探望那个F级的男生——陈沫。
病床上的陈沫,右脚打着厚重的石膏,被悬吊在半空。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往日球场上的灵动与那日赛后短暂的光彩,已彻底熄灭。只有当凌皓推门进来时,那一片死寂的眼底才会微弱地波动一下。
“皓哥…”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感激和一种深切的愧疚,“你不该来的…你也是D级了,被抓住的话…”
“少废话,我自有办法。”凌皓总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然后将一大袋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新鲜的水果,甚至还有最新的篮球杂志和一台能让陈沫单手操作的便携游戏机。这些都是他用自己先前在游戏里“氪”下的大量金币换来的。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金币多得很,不花掉难道留着发霉?”他看到陈沫欲言又止的神情,抢先打断,语气故作轻松,“听着,腿没了,人还在。脑子又没坏,给我振作起来!”
他会絮絮叨叨地讲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蠢事,讲叶炽又怎么犯贱,讲任蔚之和简遇偷偷给他塞补给卡。他绝口不提自己降级后遭遇的冷眼和困难,只是用这种笨拙却坚定的方式,告诉陈沫:你没有被忘记。
然而,当他离开病房,走在回学校冰冷的夜路上时,眼前总是挥之不去陈沫那双绝望的眼睛和扭曲的脚踝。他的拳头一次次狠狠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其余五名玩家很快知晓了全部真相。任蔚之在听凌皓讲述时,脸色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不忍与愤怒:“这太过分了…这根本不是比赛,这是谋杀!”
司南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他迅速抓住了核心:“利用规则之外的暴力手段永久剥夺他人的能力,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竞争的底线。”
就连一向玩世不恭、只求自己快活的叶炽,也难得地收敛了所有嬉笑,低声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眼神里掠过一丝物伤其类的寒意。苏晚萤紧抿着嘴唇,秀美的脸上凝着一层霜。沉默寡言的司南辰则默默调出了校园地图和人员流动记录,开始冷静地分析。
一种无声却坚定的共识,在六人之间迅速达成。
他们决心,要为那个再也站不上球场的、名叫陈沫的F级男生,讨回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