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嫂子没生儿子,只得了一个闺女,跟她生得一个模子,好不容易托了亲戚关系进了绣庄里做绣娘,一月才回来一次。
庄嫂子日夜盼着女儿能嫁好人家,因此省吃俭用攒嫁妆,这些通街都晓得,只是没人摆在明面上说让人难堪罢了。
如今被冬云说出来,庄嫂子脸皮再厚也红了脸,气急了上前一副要扇她脸的架势:“你这个丫头,才这样小,嘴也太刁钻了些!看以后谁家要你!”
才到近前,冬云就被一位年轻妇人给往后拉了两步,挡在她身前。
这妇人年轻些,穿着半新的水光绢绣兰草花儿的小袄和挑线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团髻上头插了只并头莲瓣簪儿,眉细眼明,面白斯文,耳朵上挂着的银制环耳铛衬着尖尖的下巴格外纤细。
她看着上了气的庄嫂子,略笑道:“嫂子何必动怒,不过小孩子胡言乱语。”
庄嫂子见了她,也就收了怒容,转而有意看了对方的头上那支簪,最后讥讽地笑:“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冬云这样嘴利,看来还是你教的好。只是不晓得梁娘子这样的体面还能维持多久,现在还能跟咱们挤小院,只怕下个月就要去住大杂院了。”
庄嫂子住东屋,梁娘子住东次屋,两家就隔着一道墙,隔墙有耳,许多事庄嫂子都门清。
梁娘子面上的笑敛了去,拉着冬云回了东次屋。
等母女二人走了,庄嫂子就冲啐了一口,同烧水围观吃瓜了半晌的朱颜嚼舌根。
朱颜不是爱听是非背后评人的性子,不过初来乍到她还是得对这院子里的几户人家有所了解,毕竟心里有个数才不慌。
于是将开锅用的滚水倒了,一譬将大骨头炖上,一譬分心听庄嫂子道来。
这间四合小宅里,西边的三间屋被一位姓周的娘子赁下,为了给在学院读书的丈夫偶尔来此小住,她也会带着孩子团聚几日,平日不来,因此经常锁了门。
朱颜夫妻还没来时,平日就是东面两家人活动。
说起庄嫂子和梁娘子的纠纷,其实也挺远的。
去岁梁娘子带着女儿刚搬来时,庄嫂子见她斯文白净,又时常让女儿绣花,本觉得这母女俩太过出挑,有些不待见。
后来偶然她瞧着冬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绣的比自己那个正经在绣庄的闺女手艺还好,于是起了点巴结的意思。便将老家带来的菌子干送了梁娘子两把,请她帮着指点指点自家闺女的绣活。
梁娘子收了,也指点了庄嫂子闺女春桃的绣工,最后却不欢而散。
按庄嫂子的说法是,春桃不过是提了一句意见,梁娘子却自持女红强过别人,受不得一点质疑,当场将指点春桃的绣布给剪了。
自此两家梁子就结下了。
庄嫂子提到这又是一通乱呸。
朱颜没跟着附和,而是揭开锅看了眼炖的浓白的骨汤,用筷子试了试,已经能刮下一点骨头上剩余不多的肉丝丝。
于是将切好的菘菜倒进了骨汤里,顺嘴问怎么不见梁娘子的丈夫。
庄嫂子睨笑,低了声音,“听说是酒坊里做工时被累死了,不过我瞧着她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怎么可能找个酒坊的做丈夫,只怕是扯谎。”
朱颜回想了下梁娘子的长相和穿着,也觉得不太像,倒像是落了魄的富贵人家小姐似的。
庄嫂子稀粥都放冷了,丈夫也还没回,她叉腰嘟囔着骂了一句,想跟着朱颜接着扯闲篇。
不过朱颜忙着洗米焖饭,没功夫再搭话,她觉着无趣就端着稀粥和炊饼回了东屋。
庄嫂子一走,朱颜顿时松了一口气。
扯闲篇拉呱她还行,但隔着十几步远就这么说别人的坏话,她还是没这么心安理得。
方才那一通她也不好再立刻送炊饼过去了,想着待会吃完饭再过去,至于西屋门上了锁……好在最近天不热,剩下两个留着明儿个做早饭,正好省事。
焖饭比熬汤快,加上她提前泡过米,没一会就做好了。
大骨汤属于最实惠的肉类,是普通百姓平日里惯常吃的,不过毕竟只见油不见肉,因此一根只要六文钱。此时经骨汤浸煮过的菘菜又甜又鲜,小夫妻两个用汤泡着饭吃,依然觉得味道很不错。
吃饱后朱颜就不想动弹了,邵远笑着主动收拾碗筷:“你歇着,我去洗碗。”
等邵远出去,朱颜才想起要去给梁娘子送炊饼的事。
昨日借了人家的锅,不好给庄嫂子送不给梁娘子送,她没空歇,用油纸包了两个炊饼,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