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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第1页）

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后，城市的霓虹也无法照亮林夕心头的滞涩。

金奖带来的声誉，像潮水一样，裹挟着更多的项目与更高的期待涌向工作室。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甲方更严苛的成本控制和没完没了的方案修改。她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对方要求她在已经精简的方案上，再次砍掉一处核心水景。

“林总监，预算实在是……”屏幕那头的人一脸为难。

她捏了捏眉心，压下喉间的反驳，最终只哑声说：“好，我们再调整。”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鸣。她环顾四周，堆积如山的材料样板、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施工图线条，这一切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事物，此刻却像无形的茧，将她越缚越紧。一种灵感枯竭、热情被反复透支的疲惫，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邮箱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在一室沉寂中格外清晰。

发件人是她大学时极为敬重的恩师，秦教授。标题是：【云栖山古村落踏勘邀请，盼有缘人】。

她点开邮件。秦教授言辞恳切，说他一位姓叶的学生在老家云栖镇致力于乡土保护，当地散落着不少极具特色的废弃老村落，却因年轻人口流失和缺乏资金，正快速湮没于荒草。镇里想做一些抢救性的文旅规划尝试，但预算极其有限，找不到合适的设计师。他想到林夕，以及她毕业设计里对“建筑与在地性”的深刻思考。

附件里是几十张照片。

只一眼，林夕就怔住了。

坍塌的夯土墙与蓬勃的野花、穿过残破瓦片洒落在青石板上的斑驳光影、溪流上那座静默了百年的石拱桥、还有一张，是一只玳瑁猫蹲在磨盘上，警惕地看着镜头，身后是层叠的远山和云雾。

原始，荒凉，却蕴藏着惊心动魄的美和一种顽强的、属于土地的生命力。

与她眼下正在处理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计算过的商业项目截然不同。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久违的、纯粹的创作冲动，混合着对那种宁静的深切渴望，在她胸腔里涌动。她几乎能闻到那里湿润清甜的空气。

没有太多犹豫，她回复了邮件：【秦老师，谢谢您想到我。请把叶姐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想去看看。】

做出这个决定，她才意识到工作室面临的现实压力。合伙人陈序拿着最新的财务报表来找她，眉头紧锁：“林夕，上个项目尾款还没完全到位，下个月的租金和薪资……”

“我知道，”林夕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正是云栖山的照片，“但我们不能只做行活。工作室需要能立得住、能说话的作品。这里，可能就是答案。”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陈序许久未见的、破釜沉舟的光，“费用我自己来承担前期考察，算是……给我自己放个假，找找灵感。”

陈序看着那些照片，又看看她眼下的乌青，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就当是给品牌镀金了。但时间控制在一周内。”

出发前夜，她照例点开共享文档。苏念更新了“平安”的体检报告，指标稳定，附言依旧简洁。林夕看着那条更新，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最终回复：【收到。外出考察数日，进山后信号可能不稳。】

第一次，她主动告知了行程。

次日，林夕独自驾车出发。车子驶出拥堵的城区，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越来越开阔。四个小时后，她转入盘山公路，葱茏的绿意扑面而来，山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灌入车内，将她积压的郁气一点点吹散。

按照导航，她在午后抵达了云栖镇。叶姐——一个穿着素雅棉麻长裙、笑容温婉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在约定地点。

“林老师，一路辛苦了！真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叶姐的热情质朴而真诚。

“别叫我老师，叫林夕就好。”林夕接过叶姐递来的温茶，目光已被周围苍翠的山景吸引，“这里很美。”

“是啊，就是太偏，留不住人。”叶姐语气带着惋惜，“好多老房子，没人住，坏得快，看着心疼。”

接下来的三天，林夕在叶姐的带领下，深入山野。她用脚步丈量那些荒废的村落，用指尖感受老木头和石头的温度，用镜头捕捉光影与废墟对话的瞬间。她聆听着每栋老宅可能的故事，内心那份关于设计与自然、与记忆共鸣的热情，被一点点重新点燃。

工作之外，独处之时，她会下意识点开那个共享文档。不知从何时起，这里不再仅仅是“平安”的病历本。她开始上传山间的照片，苏念会用专业眼光圈出结构隐患，偶尔，也会分享一张“平安”慵懒晒太阳的照片。

对话依旧简洁，克制，却像山间的微光，悄无声息地，照亮了冻结五年的冰层上，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考察的最后一天清晨，山间雾气浓重，空气闷热得反常。叶姐担忧地看着天色：“林夕，看这天气，怕是有一场大雨。河谷最里面的沈家老屋，要不……下次再看？”

林夕看着笔记本上那个最后的标记点，那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之一。犹豫只在瞬间，她不想留下遗憾。

“我尽快，赶在雨下来前回来。”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把她和苏念，共同推向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