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教的话讲的多了,你烦我也烦。”陆离负手,背过身去走开两步,声音明显变冷:“这几年里,我也看开了些。身体是你的,你自己要作践,我劝又有什么用?”
“只是我还以为,这几个月里,你身边好歹跟了个小的,你会有所顾忌,多少维持一点做人师尊,所应有的尊重。”
玄冥山并不禁止弟子饮酒,却也不提倡。奚未央好像天生酒量就不错,他不曾下山之时,便会和陆离一起酿酒埋在树下,但那时的奚未央,对酒还没有很强烈的爱好,直到他之后下山历练,又遇见了顾砚和司空晏那一对卧龙凤雏,这三个人碰到一起,好家伙,奚未央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时候陆离看见奚未央喝酒,虽然觉得他有时候喝得也有点疯,但想着毕竟他还年轻,年少意气总有个想要与人争高下的时候,喝就喝吧,脑子清醒就好。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顾砚同家族决裂,毅然决然带着爱妻隐居的时候,奚未央本想去找他,却被奚云逸软禁在了院子里,哪儿也不许他去,那几个月里,陆离才算是真的有些明白了何为“酗酒”,——真是一个糟糕的词汇。
几个月后,生活逐渐恢复安定,步入正轨的顾砚,总算是给奚未央来了封报平安的信,奚未央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又一个人焦灼的在院子里踱步了许久,最后,他静静的打了一天一夜的坐,再出门时,终于不再是个浑浑噩噩的酒鬼了。
只是一旦一个习惯养成了,想要改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喝酒这种事,幸好奚未央的意志力还行,从前他是喝酒如喝水,现在平素不去想着,也就还好,突然什么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便就去偷摸着喝几杯,权当是过过瘾了。
……
“我真的没有喝很多。”虽然陆离显然不怎么信任他,但奚未央还是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他道:“我更不可能当着顾鉴的面喝。——他还那么小。”
厌屋及乌的陆离心想,那又有什么关系,没准顾鉴之前在家里也见得多了呢?毕竟顾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逝者已矣,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要去说一个死人的坏话。陆离只是恼奚未央:“你不用来同我解释,你自己心里能有数就好。——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我来替你操这种心!”
奚未央:“……”
奚未央被陆离这一句话说得,手里的酒勺都险些丢出去,他难得震惊到目瞪口呆,奚未央瞪着对面的陆离问:“师兄,什么叫‘一把年纪’的人?我才三十多岁,就算是按照凡人百年来算,也还没有很‘老’吧!”
陆离:“哦,是吗?”
他好像诚心就是为了要气奚未央似的,听见了奚未央的申辩,陆离赶紧“好心”的提醒他:“才‘三十多岁’?嗯,现在好像是这样。——不过也不打紧,再过个三四年,你就不是了。”
奚未央:“……”
奚未央终于还是被陆离气到把酒勺给丢了,他问陆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离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那场十五年后的情劫。”
奚未央:“……”
陆离道:“如果不是很清楚,衍辰算错的概率,比他愿意‘开口’的概率还小,我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理解,他不服气的道:“他怎么就胡说八道了?难道我就一辈子都不配红鸾星动,沾一沾那桃花运道?”
——虽然他这红鸾星,较之旁人,动得也委实太晚了那么一点,且十有八九还是孽缘。但人生在世,若是一辈子连“情”字都不曾尝过,那难道不是很遗憾吗?
独行世间,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可控的瞬间,感觉一人好生孤寂,纵也有几个好友亲朋,却终究是各有各的生活。每当这时,奚未央就会觉得,他可真是好生羡慕顾砚。
几间草屋便是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所爱之人携手,于红尘炊火间终老。
如此想来,那样的生活,即便只过一月一年,似也远远要比孤寂清修数百年,更像是度过了一生。
陆离听罢:“……”
等等——
“羡慕?”
好像是被奚未央所说的话惊到,陆离不敢置信般的又重复了一遍,他问奚未央:“你说什么?你羡慕?羡慕……顾砚?!”
奚未央:“……不可以吗?”
奚未央道:“我知道,对于顾砚当初的选择,你们心中多是看不上的,然而每个人的所求终是不同,世人觉得他是毁了自己,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陆离:“……皎皎,你先停一下。”
奚未央:“嗯?”
陆离的神情,看起来隐隐有些恍惚,他似乎是还没有彻底的从某一种受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也不去看奚未央,只是兀自低语道:“我的确是不知什么‘鱼之乐’……”
毕竟顾砚的事情,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世人看不上顾砚的选择,那是世人。陆离向来冷情,除却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以外,旁人如何,是生还是死,他其实都完全不在意。之所以陆离那样憎恶顾砚当年,为了所谓真爱的妻子闹得世人皆知,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以为,奚未央是喜欢顾砚的。
也正因为此,陆离各种看不上顾砚,看不上他的风流多情,更看不惯奚未央与他过从密切的交往。纵观顾砚那么多年来的风流情史,他不论怎么看,都绝非良人,当年眼见着奚未央被软禁在玄冥山,只能每日里靠借酒浇愁来麻痹自己,陆离真是去宰了顾砚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