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浮尾今天下午也说过相同的话,便问:“是浮尾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吗?”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要辞职的。”水骨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
就像是失去了个性一般。
解约的时候雁齿、水骨和浮尾都在场,三人没去咖啡店,而是聚在了浮尾和水骨的家里。
雁齿嫌弃地看了看沙发上凌乱的抱枕和毯子,只有一小块区域没有被东西覆盖,于是雁齿就拘谨地在那一小块区域里坐了下来。
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堆乱糟糟的零食,满满当当的,都是浮尾下午自己招待自己的结果,雁齿一打眼就看到了那瓶橙汁,于是马上移开了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浮尾多少还有些收拾的意思,她把雁齿面前的包装袋往旁边推了推,包装袋在旁边挤做一团,有包薯片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桌外,雁齿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但他又不想碰到,于是再次眼不见心不烦,假装没看见。
“啪嗒”,它再也坚持不住,掉到了地面上。
进门没几分钟,雁齿感觉自己也要坚持不住了。
这就是他每次会面都要选在外面的原因,只是今天这次,会面必须要在一个无人的场所,他别无选择。
雁齿从包里抽出那份合同放在桌子上:“这是你当初签的合同,没错吧?”
水骨翻开看了看,是自己的签名,也是自己当初的手印:“恩。”
雁齿:“为了以防万一,我再问一遍,你真的要辞职吗?”
水骨“恩”了一声。
雁齿的目光在水骨与浮尾二人之间扫来扫去,又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浮尾不满:“你看我干嘛!又不关我的事,人家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好嘛?”
雁齿更纳闷了:“你有什么去处吗?”
“我想去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水骨坚定地说,“我也想换份不会伤害人的工作,不想再积累罪孽了。”
雁齿感觉自己看到了外星人,水骨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还记得最初和水骨签下合同的时候,那时候的水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对得到的一切也都受宠若惊,还带着一种不知要飘向何方的隐约的希望。
所以稻生给她起名叫“水骨”,说是冰的意思,水骨像冰山融化后在水面上飘着的冰。
现在的水骨已经不再是水上的冰,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扎了根,整个人稳当了起来,还带着要投奔某种伟大事业的决心。
难道真和浮尾所说,她长大了,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吗?
雁齿明知道浮尾脑子里少了根筋,打心底里不想同意浮尾的结论,但他一时居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最后他叹了口气,拎起合同,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它。
火焰在瞬间吞噬了合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它消失得毫无声息,连灰烬都没留下一点。
“好了,”雁齿说,“我们解约完成了。”
浮尾站起身来,朝着水骨张开双臂:“来抱一下。”
水骨还在惊叹这种奇怪的解约方式,听到浮尾的话后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们当了这么久搭档,一直都是打打闹闹,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温情意味的互动。
她虽然下定了决心辞职,但不讨厌公司,也不讨厌浮尾,甚至算得上是喜欢,只是想起陶老师的话,又觉得自己必须要走一条更好的路,只有在那个地方,她才能理解自己的命运。
水骨抱住了浮尾。
浮尾摸了摸她的脑袋:“水骨是个年轻人呢,你这么健康,去哪里都会很有趣啦,所以辞职之后都去玩一遍吧!”
浮尾看到了水骨的“树”,灵魂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过去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变成用以支撑的树干,它们干净、简单,又十分结实、无法撼动;而上方那些枝繁叶茂的部分是灵魂新生的触角,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聚拢在一起成为新的树干,那时又会有新的枝叶生出。
这就是浮尾眼中的灵魂。
但她无法从这棵树中精准地剔除某一条枝干,因为它早已成为树的一部分,不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枝干最开始的地方,拦腰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