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与小唐离婚一事所做的几点说明
××科各位领导:
我是小唐的爱人,近日我们分别向各自的单位递交了离婚申请书,为使领导理解,特做以下说明。
我与小唐自由恋爱,于1980年8月自愿结婚,婚后我二人感情一直很好,但我不幸于1981年11月患慢性肝炎,至今已有四年多了。在这段漫长困难的时间里,小唐同志一直精心地照顾我,帮助我,用她那无私真诚的爱温暖着我,使我终于战胜病情的多次严重反复,恢复到目前比较稳定的状态。在这段时间里,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她都忍受了许多的困难和痛苦,为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她的行为一直深深地感动着我和其他许多人,以前我们是夫妻,我不便向别人赞扬她,现在,在我们就要分手的时候,我可以实事求是地说,在生活中她曾是我的好妻子,是我最真挚亲密的朋友,在工作中,她是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好同志。在我生病期间,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苦恼,她都从未向我们双方的领导要求过什么,她不愿意给领导和他人增添麻烦,一切都靠自己努力去克服。她在用很大的精力照顾好我的同时,仍能努力克服种种困难,坚持做好自己的工作,多年无差错,坚持出满勤。在我病情较重时,她常常是下了夜班不顾疲劳和休息赶到医院照顾我,安慰我。有好几次她自己也发烧到39度多,但她仍然一声不吭,带病去上夜班。一个女同志,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能够做到以上这种程度的关照,真是不容易,是难能可贵的,她确实是一个正直可信的好同志!
既然我们互相很了解信任,感情也曾很好,那么为什么现在会要求离婚呢?
我因长时间生病住院,使夫妻长期不能生活在一起,正常的家庭生活得不到保证。现在我虽已出院,但要使身体恢复到使人满意的水平,还需要很长时间,在这期间也很难保证病情不再复发,不再出现其他情况。对于我们将来的生活,我二人感到很悲观。如果我坚持和小唐同志生活下去,势必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她的身上,使她忍受更多的困难和痛苦,付出更大的牺牲,长期下去也难免会影响她的工作。作为一个受党多年教育的人,我不能允许自己那样做。基于上述情况,我二人经坦率、痛苦地协商,双方都同意离婚。
就我个人的感情而言,我是舍不得和小唐离婚的,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她,而且就一个病人来讲,无论在精神上,生活上我也需要她的帮助与安慰。但一个人如果只想自己的需要,而不想给他人造成的痛苦,那是自私的。再说,我也无权剥夺生活中本应属于小唐的那些东西,在这方面我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在这里我个人还恳切地希望各位领导,在今后的工作生活中,能更多地给小唐以关心和帮助,使她仍能像以前一样积极地工作和生活。最后,请允许我向各位领导及全科同志在我生病期间给予我的关心表示真诚的感谢!
此致
敬礼!
李子秀1986年3月23日
20世纪80年代,离婚还是个别现象,军人离婚的事例更少,人们的婚姻观念远不如今天这样开放。军人婚姻关系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在一方生病的情况下提出离婚,难免会让人产生看法。为此,二哥特意致信妻子单位的领导,就离婚一事做了说明,希望单位领导能理解她,也感谢科室同志在他生病期间给予的关心和帮助。
这封信从一个侧面显示了二哥的人品,他一生极少考虑到自己。
大哥大嫂为了让我换个环境,同时也为了缓解父母的压力,提议我去他们那里住一段时间,父母同意了。1985年年底的时候,我去了大哥家,和大哥、大嫂还有侄子生活在一起。
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二哥的病情逐步好转,终于在1986年春天出院了。
出院那天,二嫂单位派车把二哥送回父母身边。
1986年春季的一天,母亲来大哥家看我,告诉我二哥出院回家住了,我听了非常高兴。大哥家离父母家不是很远,第二天上午我就骑车回家去看二哥。
上楼敲门,开门的正是二哥。我叫了声“二哥”,我俩几乎同时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许久没有分开。这是二哥生病后,四年多时间里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对。饱受疾病折磨,现在他是什么状态呢?我急切地端详着他:二哥身着一身蓝色军装,腰杆笔直,体态基本恢复到生病前;面部没有了服用激素时的那种浮肿,脸上有着浅浅的胡须,两眼炯炯有神,浮现着惊喜的笑容;人还是那样英俊,只是眼底似乎有些深邃。
这是二哥结婚后第一次回到父母家住。在自己家,情感上更为亲近,无须顾忌什么,我们兴奋地交流着各自近期的状况。二哥说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在家养病期间,随手写了些东西就放在书桌上,二哥都看到了。他对我写的文章给予了肯定。
中午,二哥给我煮了碗方便面,里面放了鸡蛋、蔬菜。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我就回到了大哥家。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次出院没住在二嫂那里,想是和我一样暂时换个环境吧,也许是想念父母了。
母亲第二次到大哥家来看我时,告诉我二哥要离婚的事情。我听了心里非常难受,在二哥最困难、最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二嫂怎能提出离婚呢!况且,军婚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呀。
4月份,我收到二哥分别写给大哥、大嫂和我,还有侄子的信。其中,写给侄子的信内容如下:
小杰子:
最近身体好吗?学习紧张吗?心情愉快吗?二叔很想你,也一直关心你的情况。小学的生活对于二叔来说已经是整整二十年前的事了,想起来也感到很遥远了,但并不陌生,甚至还很有几分值得怀念呢。那时,我们的各种条件都不如你们现在好,不过我们在学习上感觉还挺轻松的。现在想起来总有些后悔,后悔小时候没有抓紧时间多学一点知识,玩得太多,活干得太多,又加上后来的“**”,把许多时间都白白耽误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大了,想干点什么事,和别的有学问的人在一起,就感到自己知识太少了。真想再重新变回小的时候,一切从头开始,那我一定勤奋努力,刻苦学习,拿出一番“寒毡坐透,铁砚磨穿”的劲头来(我却不大赞同“头悬梁,锥刺股”那种做法,那样做效果不一定好),多学一点,学好一点,将来做一个有用之材。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大徒伤悲”了。对于现在的小学生活,我不太了解,不过此前一段的报刊广播中,我了解到一些学生和家长以及一些有关人士,对学校单纯注重考试成绩和升学率,因而留的作业太多,使学生负担太重,影响学生身心全面发展的问题反映比较大,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其实,学生的学习好与不好,与多方面的因素有关。其中,有教师的教授方法、学生的努力程度、学生的身体状况、学生的心理状况,等等。现在你们既是学知识的时期,又是长身体的时期,必要的适量的身体锻炼和玩耍也是不可少的,希望你能来信谈谈这方面的情况。说到将来,你对将来有什么考虑和打算吗?也就是说你将来想干什么,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没想过,那就应该想一想;如果想过了,就要从现在起开始有所准备,按照自己理想的方向来培养自己,锻炼自己。一个人对社会有没有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他有没有创造性,要在平时注意培养自己的创造性,比如遇到了一个问题,别人用一种方法解决了,你是否还能找出比别人更好的办法呢?这就是创造性的表现。你现在已经12岁了,可以算半个男子汉了,要开始在爸爸妈妈和老师的帮助指导下,学会独立思考,解决问题,要相信自己的能力,要对自己负责,要发扬自己的自觉性。你现在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对学习、对生活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这都是正常的,因为你现在长大了,但是自己的想法要和父母、和老师交换一下。对老师、对父母,对他们的方法有什么不同意见,你自己怎么认为,你有什么要求和需要,应该经常和他们交换意见。要心平气和地,要认真负责地,如果在大家之间真正形成了互相理解和信任,那么大家就会生活得更愉快,你的学习也会有更好的效果,这对你将来的成长会有好处的。好,我就写到这里吧。对我的以上看法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希望来信谈谈,就像和一个老朋友交换意见一样。
祝你愉快!
二叔1986年4月17日
看到这封信,我便想起1975年二哥写给三哥的那封信。那时二哥21岁,身在上海,意气风发,对两位弟弟有嘱咐不完的话语。此时,二哥已32岁,11年的时间,时空巨变,独生子女的教育,还有升学率问题,对老师、家长、学生都是新的课题,同时他的健康情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哥很疼爱侄子,在信中以一个朋友的口吻,回忆了他的孩童时代,鼓励侄子能学会独立思考,培养自己的独创性,建议侄子要多和父母沟通、交换意见。侄子在9岁那年写给二哥的一封信中,曾引用王之涣的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来表达他对叔叔早日康复的祝福。当时,我们都夸赞他写得好。
二哥在1981年写给我和三哥的信中嘱咐我们,父母的话要耐心听,要少说多听;此时,他建议哥嫂要认真听孩子说,鼓励孩子多和父母交流。他非常清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角色不同,沟通的方式也要有所改变。
5月份的时候,我回到父母身边。
虽然要照顾我和二哥两个病号,但儿子回到自己的身边,父母很欣慰,换着花样做饭。当我们感觉体力好的时候,晚饭后母亲会带着二哥和我在周边散步。二哥15岁离家参军,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现在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他总是能找出各种话题陪父母聊天,有时谈在上海读书的经历,有时提起母亲战友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我问他:“当兵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有立过功呢?”母亲接过话题说:“我们那个年代只要工作勤奋努力,就能受到表彰。现在时代不同了,工作性质也不同。”
二哥谈到他能够渡过那几次险情,恢复健康,要特别感恩母亲:首先从优生学的角度,母亲怀他的时候,正值年轻,身体健康;其次他认为是和小时候长期喝母乳有关。他是我们兄弟四人中吃母乳时间最长的,他认为母乳中的特殊成分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让他能多次转危为安。他强烈建议如果条件允许,婴儿一定要多吃母乳。
虽然知道二哥要离婚的事情,但父母没有埋怨过他的妻子。
做母亲的,总是牵挂着儿女。1986年6月12日,母亲不幸因心脏病发作离开了人世。
母亲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
母亲的逝世对整个家庭是个沉重的打击。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二哥也深感自责,他原想着是要孝敬父母一辈子,可万万没想到,因为担忧自己,母亲过早地离去了。
母亲善良、勤劳、坚毅,不畏困难,二哥继承了母亲的优点。
母亲去世后,家里就只有父亲、二哥和我三个男人度日;大哥、三哥和嫂子们会在周末时回家看望。
二哥每天按时起床,整理内务,即便在家着便装,也是穿戴整齐,腰杆挺直。平日二哥会主动问父亲想吃些什么,虽然长期在部队很少做饭,但简单的饭菜他还是可以做的。一日三餐,都是二哥和父亲在张罗。
二哥时常陪父亲聊聊家常,谈些国家改革及老家亲戚的一些事情。虽然他很早离家,但对老家亲戚们的了解要比我熟悉得多。二哥有时也会叫上我一起写写毛笔字,然后让父亲来评判谁写的字体好,偶尔也会和父亲一起下下象棋。
二哥还买来推子、削薄剪子等五六件专用理发工具,在家给父亲和我理发。小时候,是父亲为我理发,父亲给我理发是非常热心的,但我总是企图逃避,因为每次理发都会发生夹头发的事情。二哥理发不夹头发,理发的时候,还会聊一些事情,很轻松。二哥在给父亲理发时,我在旁就讲当初父亲理发夹头发的事情,并以此做对比。理完发,父亲也笑了,好像是对过去的事情感到有些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