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仔小说网

旺仔小说网>收山出煞 > 三(第1页)

三(第1页)

万唐居后院临街的六间背阴铺面房,紧贴道林的仓库,筒瓦卷棚,道士帽门,清水脊,一溜街门自上而下刷成青黑色。原是住家搬走前留给政府的逆产,公私合营后被店里将门脸封死,两两打通,改成鸭圈,一直用到现在。因守在后门东北角,位不吉,除了葛清和我,也少有人来。尤其早中班的时候,更只有我一人经此出入,老谢干脆连门也懒得锁了。先后几次,我在半道碰见邢丽浙,那双颀长的手臂,骑一辆凤凰车,目不斜视的。打个手势后,她会绕远拐到正门,再推到车棚。等支子放好,拽一拽身上的雪纺裙,将铃铛盖收进包,才进店。两个人想搭上句话,难过抽一支好签。

我虽是个粗人,但不笨,这点意思,容易懂。一来是鸭圈总有股膻秽气,可以讲,平日是有风臭十里,无风十里臭,让人回味无穷。二来呢,这无尽无休的鸭毛,也不禁念,专爱沾在人家衣服和脸上,跟进屋,还要上炕头,进饭碗的。像极了堵上门,吃白食的穷亲戚。这四邻八舍的街坊,有谁不嫌,更别说她一个爱干净的俏丽女子。这样劝过自己两三次,我才进了院子,关紧瓦青色的栅门,将一身刚洗好的工服,换下叠好。

吃烤鸭的旺季在夏天,开春前和立秋后,火的都是炒菜和涮锅子。葛清得了闲,包好一兜子鸭架就出去了,只留我杵在后院,看鸭圈。我要将水小心滴进食槽,鸭子喝不完两成,余下的连踩带蹬,啪啪乱喷。等我夹着两筐沙子回来填土时,眼前已是湿臭粘连,像化粪池一样。一个鸭圈养五十只鸭,三个鸭圈,光是把这帮祖宗轰出来,再赶回去,就足够累得我嘴角抽搦。

我洗把脸后,找了块砖垫在屁股下,将店里配的一把九寸切片刀,攥在手心。刀的刃口还挂着水锈,刀膛也黑,切不完一只羊腿,别说毛刺倒生,卷刃打弯也不稀奇。因为它蠢,要靠你去找沙岩石,磨它,养它,这是规矩。我从货架搜出小二十斤的牛纸袋,沿儿可沿儿对齐,铆足劲,一刀接一刀地剁下去。剁到纸出了层,碎如锯屑,剁到虎口勒出深痕,沾上汗,刺痒难当。心里像嚼下一根红头尖尾的七星椒,有股邪火,搜肠刮肚,翻江倒海。

邢丽浙,你的馊主意,老头连面都不露了,只把我和一群傻精傻精的鸭子关在一起。

————

“你这切法,解气,就是缺准心,走个盐爆里脊还行,要让你配个炒肉丝,切火柴棍儿,三五刀的显不出什么,二十刀以后还不剁出浆了。”

听有人搭话,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的工夫,对方欠身去提裤脚,蹲下来,把一捆滑碌碌的葱白垫在两腿间。

“剥完赶紧走,有什么可看。这刀刃儿比脚后跟还厚,出肉丝?拍蒜还差不多,你瞧瞧。”前院新招的徒工,偶尔来这边放放风,过烟瘾。见这人瘦骨伶仃,薄薄脆脆的,体格如同刚炸出锅的油饼,我冷眉冷眼地指给他看。

“不看也知道,进店当天,每人都要领这么个生铁片子。”他脸上一股眉清目澈的书生气,令我感觉到有些眼熟。他又从上衣兜捏出一根大婴孩,敬给我。

“不认识了?曲百汇,我也是杨师父的徒弟。咱俩前后脚进店,笔试时我还漏过题给你。”

“可不是嘛,一直都没来得及谢你。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干厨子考他妈什么英语、算术。”我干巴巴地接过烟,强挤着脸,冲他笑。

“小事一桩,师兄弟间,还不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何况师父也嘱咐过,有事尽管找你。”我自然不信,嘴却乐开了,寻思这人分明就是袁阔成评书里的白面儒冠,哪有个看炉护灶的样子。

“我看鸭房难得消停,才好心叫你。空耗在这儿,就是把整年的报纸都剁碎了,你也练不出来。跟我走,今天让你上案子。”

“小子,话在你嘴里,跟糖球似的,来回着说。明明是你在求我,倒还要我来谢你。”

我就像个山野村夫,被领进太和殿内堂一样,在那间两百多见方的大厨房里,来回张望。两排操作台横在前面,宽绰而明净。八米高的四平屋顶,相当于两层楼,边上嵌着一圈吸入式排风扇,在头顶轰轰作响。

“骨干都忙着备战评比的事,眼瞅客人又多起来,师父才特批我上灶。搁平时,在墩儿上干不满两年,提也别提。”

“那说明带你的那个人,使劲了。”

我心中泛起酸来,如果留在大厨房的是我,如今我也能有自己的灶了。

“我在田艳手下干活,她是配菜组老大,‘飞刀田’的名号你没听过?”

见我不想搭话,他也就不再问了。

他的菜墩子上面,裂开一道拇指宽的大缝,像炭火熏黑的烧眼,我看着不解。

“早说过了,这里没人欺负你,规矩而已。五十公分大的柳木墩子,多漂亮,想要?长本事就给你。来这儿头一天,田艳都不正眼瞧我,只塞我手里一把刀,说,打号儿去。”他捧出个蚂蚁箩,把搭在调料盆上的布掀下来,将里面的料酒、虾油和醋,丝分缕析般地过了一遍。“为了别跟师哥的刀用混了,我得一个个打听,您刀刃儿上,都是什么字。只能看,不能碰,否则跟你急。他要是烫个圆圈,你就得烫三角。”

我这才意识到,他为何不在我面前提葛清的名字。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好讲,谁也不愿再碰谁的难处。

————

热菜间里,进来一个和我同样壮实的人,四方脸,嘴两边的肉往下耷拉。曲百汇悄声说,能不能翻身,弟弟就指望这次机会了,你只管在尾墩儿替我一下。记住,全店你就我这么一个师弟,不疼我,疼谁?我说,你快过去吧,他又谢了两三遍,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我站在几十号人的身后,看着他们,像往返牵引的织布机机梭一样,忙而不乱。有人腋下夹着菜刀,刃儿朝上,把儿冲后,走到案板边,很在意地将刀背冲外,放稳。灶上的油锅上火时,也不见谁让别人看锅,擅自离开的。我呢,所谓上案,不过是把葱姜蒜等用作提香去腥的料头备好,再将洗涤池下边,三五筐择好的青菜,泡进水里洗,而已。

眼前有几个淡绿色的搪瓷托盘,放着新鲜的胡萝卜丝、青笋丝和土豆丝,都是曲百汇切好的。我随手抓了一把,摊在案上,用手一拨,根根粗细均匀。我又抄起个带果纹的陶制盔子,舀满水,土豆丝往里一泡,再浮上来,见不到一根连刀的。

“飞刀田”,我明白了。

————

慢慢地,有些不干不净的话,传过来。什么自打道林的招牌立起来,葛清就在那儿干,仗着手艺硬,不留口德。什么连道林的党支部,都说他是认钱不认人的黑五类,败了这行的名声。有个上了年纪的,还说“文革”时,折磨葛清最凶最狠的,全是跟过他的徒弟。那年在崇效寺庙门口的土台子上,十几只手差点把老东西活活打死。后来是被一瞎子背回家,才留他一口气。这刚过去几年,杨越钧真逗,还敢让他收徒?听得出来,这是冲我来的。若搁几年前,八十的老头又怎样,我照打不误。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