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回到葛清身边,我先看到了一地烟头。
风起来时,花白色的余烬扑面而至,分不清是炉灰还是烟灰。
“店里正狠抓工作纪律,您不怕被人撞见,我还怕,也不瞅瞅这都什么节骨眼了。”我找了笤帚,赶紧把烟头撮进簸箕里。“连师父也让您少抽些烟,怎么他的劝也不听了。”
“鸭房是我的地盘儿,谁敢管?是,你师父会说话,会做人,要不人家当领导。”
“店里把鸭房写给您了,还您的地盘儿?就冲今天田艳这件事,什么时候该做人,什么时候该做事,我师父就比您明白。”
“腿上切肉嘛。”老头一脸坏笑,“这才是田艳能干出来的事,这么些年,她可一丁点儿都没变。”
“听说每年的先进都要评给她,人家使刀那个飒劲儿,漂亮。”
“你懂什么,她就算把豆腐切得薄成能看报纸,又有什么用。顶多算特技表演,你师父看不上的。老周懂事,牛肉粒,看似中规中矩,其实是歇兵的意思。等拿回去,直接就炒了做菜,不算糟践东西。”
“那您看他们俩,谁最合我师父的心意?”
“你觉着呢?”老头反问我。
“我哪知道,您这不是成心么。”我故意生气,又偷着瞄他。
“那得看他要用着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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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夜幕中挂出微霜,昏黑的大堂里,凳子像垫了冰袋一样拔人。我把师父给的那块褥子铺了上去,还没躺下,葛清又来了。
“这东西不是杨越钧自己的吗?”他伸手揉了揉褥子面,“他腰不好,冷热天都能用得上。”
我如实告诉他,是师父叫人送给我的。
“果然师徒如父子。”老头直起了身,往门外走。“他对你,终归是比旁人更上心。”
我装作睡着了。
他又转过身来问我。
“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不会故意瞒着我吧?”
我一下直起来,今天这都怎么了。
“万唐居里谁能精得过您,要瞒您一件事,我得死多少脑细胞,划得来吗?”
“我那封信,怎么还搁点心匣子里呢,求你个事就这么难?”我就知道,这才是葛清最想问的。
“您见我哪得着工夫了,这么重要的信,不得仔细打听好,到底哪个部门收,负责人是谁,才敢往那边送。否则,查无此人倒还好,真落到不搭界的人手里,您心里踏实?”
他不好再说什么,嘱咐我盖严实些,就真的走了。
我本想叫住他,说上几句话,却又担心老头不爱听。
后半夜,屋外刮起风来,呼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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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邢常对我抱怨,万唐居哪里都好,唯独缺个澡堂子。所以她总去姨夫工作的五四一印钞厂,才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上一次热水澡。我进不去,便坐在厂区北门兵营外的一串矮石栏等她。偶尔,我会看见厂区上方的天,那清渺的游云,变成一种很透亮的落霞,又高又远。
“有心事?”她出来了,发梢仍在滴水,但是显得黑亮,密实,非常漂亮。“厂子里在放《邮缘》,陈燕华和郭凯敏演的,可惜你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