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备菜间,他拿出一碟小菜,码着豆青色的笋片。我捏起一片,搁进嘴里嚼。
“杭州新运来的凤尾笋,去了皮筋,放盐腌一小时,再拿干辣椒用热油煸锅,往笋上一浇,那才叫鲜。”他扬起一张干净的脸,还在端着碟子。“就等着给你呢,我对你怎么样?”
“昨天葛清也这么问过我,凡这么问的人,心里都虚。”我又吃了一片。
“老头还跟你说什么了,讲到配方没有?”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他。”笋片有些噎嗓子,我又接了一碗凉水喝。“你也削两根笋送过去,看他领不领你的情。”
百汇横了我一眼,把碟子一撂,要走。
我又嘱咐他,这笋是鲜,帮我多留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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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难得在家休息,妈说老家的宏村舅舅要来,怕被警察拦下来问,她要和我爸一早去南站接人。我不肯去,出门前,她怨我良心都让狗叼了。“小时候他白疼你了。”
我把屋门反锁,枕被子上,想配方的事。
墙外有人,站窗户下说:“屠国柱,我西厢房你曹阿姨,刚出来见一糟老头子,站院门外。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
我轱辘下床,推门看去,正好跟葛清打个照面。
这山寒水冷的天,他就披了件单薄的对襟布褂,捧着个翠蓝的荷花纹圆盘,见是我,就颤悠悠地拐了过来。
我忙问:“您怎么了?”他说:“寒腿,不碍事。”又将盘上的一块麻纺过滤布扯下来。
上面摆满了一张张雪白筋斗、弯如月牙的坡刀大片。
“用月牙刀切的?”我接过盘子,闻到一股羊头特有的鲜香味。“我说这树上,冻得连只鸟都见不着,原来是飞店里请您去了。”
“没良心的,也不让我进屋。这都是四五岁的西口羯羊,特意给你挑的羊脑和口条,我还大老远端过来,你配吗?”老头始终在紧紧看着我,“鸭房不能没人,我回去了,明天想着把盘子还我。”
“我进屋加件衣服。”我转身跑回家,搁下盘子,从衣架拽下一件深蓝的灯芯绒冬衣,一边往里伸胳膊,一边把锁挂在门上。
“羊头肉我吃过,没见过切成这样的。见不着您的月牙刀,这盘肉怎么端过来的,您再怎么拿回去。”我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这孩子,比我还赖。你是加衣服了,不瞅瞅我穿的,再给扯坏了,冻出病来,你师父掏药钱吗?”
“那我跟您一起回店里。”
我几乎是架着他,往前走。两个人就这样,在路上缠夹不清的,引来很多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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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上的火盖,燃起一圈青焰,正汆着一砂锅的羊头。腾起的蒸汽,漫在小砖房里。
葛清朝锅里兑了鸭油,盖严后,叫我去看屋门关死没有。
他支好马扎,划上一根烟,让我也坐下,问:“闻出什么了?”我深吸一口,猜:“红塔山?”他紧咳嗽半天,手掌来回地扇,将烟赶走,又说:“是锅里。”我笑着说:“没闻出来。”他指着橱柜上放的半碗牛奶,叫我倒进去。我掀开陶盖,一边倒,一边看,里面还搁了好些豌豆苗、南瓜蓉和扯成丝的干贝。
屋子暖烘烘的,两人像泡在澡池的厢座铺位里。
我咂了一口浅黄色的羊头汤,顿觉由心窝到脾胃,阵阵绵滑温热,舒坦极了。
“月牙刀长成什么样子,能把羊齿骨的牙花都刮净了。”我捏起一片肉,举在灯下照,薄可透光。
老头找出一把一尺二的带弯的长片肉刀,往我对面一撂。
睁眼细瞧下,刃口锋亮,如缟衣挂身,匀称的弧弯,更似硬弓横卧。
我攥住硬木刀把,颠来倒去地看。
“喜欢就拿走。”老头把烟一掐。
“我可不敢了。”我听了赶紧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