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蔷薇
看到墙上的挂钟,她不禁疑惑,刚才都做了什么?
因熬夜变得干涩的眼睛很难聚焦在挂钟的指针上。虽然能勉强看清短针,却因为天花板反射了灯光,无法看到长针。
不……
那个钟本来就没有长针。
老旧的六角挂钟在钢筋水泥住宅区的一个房间中记录着仿佛早已死去多时的时间。
油漆剥落的木框,褪色蒙尘的表盘……
奇怪的是,锈蚀的钟摆依旧有规律地摆动着。没错……就像失去了一半羽翼,却还在奋力飞翔的小鸟。
现在的她趴在桌上,像死了一般静止不动,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震耳欲聋。不知是否做了可怕的梦……唯有心脏还被那个噩梦牢牢掌控。
短针就像噩梦中被斩落的一根手指。尽管如此,挂钟依旧未死。哪怕只剩短针,也能告知大致的时间……它正指向靠近“5”的位置,应该是四点四十分左右。
窗外一片漆黑。
夕阳仿佛不久之前还悬挂在窗外,可她记得即使在睡眠中,那刺眼的光芒也让她无比烦躁……由于她已经养成了枕着夕阳在餐桌上睡觉的习惯,所以那也可能是另一天的记忆。
不,应该就是今天。今天是冬至,她昏昏欲睡之时,心里还想着刺眼的阳光马上就要收敛起来了。因为一年中最漫长的夜晚即将降临……最阴暗寒冷的夜晚像浑浊的洪流一般袭来……连夕阳也感受到了时限将至的焦躁,在窗外奋力发出刺眼的光芒……誓要将此前遗落的光芒一口气找补回来。
在这栋毫不起眼的混凝土楼房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名主妇小小的人生总会被所有人遗忘……甚至被她自己遗忘。正如房间里的这扇窗户。直到宛若永恒的长夜到来之前,她才想起自己也能发出光芒,于是奋力绽放……想着想着,睡魔就像往常一样向她袭来。
不,跟往常不一样。
今天傍晚有点特别,她穿上了最近新买的名牌西服——是出门穿的西服。她刚从外面回来吗?还是正要出去……
悠子环视房间。与厨房相连的起居室,还有隔壁十平方米的和式房间,以及走两步就到大门的短小而狭窄的走廊。
这个位于东京近郊小区的两室一厅的小家里,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东西……这是个过分平凡的房间,住着过分平凡的人。丈夫在中小企业工作;独子复读一年后勉强考上公立大学,今年春天开始了大学、兼职和这个房子之间三点一线的生活。
可是,她遗落了自己。跟一个平凡的男人走进平凡的婚姻,生下一个孩子,把他抚养成人。当那个孩子开始表现出宛如陌生人的距离感时,她成了失去人生唯一所有物的女人——一个早已忘却自己是谁的女人……然而,那个人却让她想起来了。
“平凡?你真的这样看自己吗?”
正好一年前,在涩谷的酒馆里,男人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凝视着悠子这样说道。
我在这里……这双眼睛在看着我。被别人遗落的我,鲜明地倒映在这个人眼中。
想到这里的瞬间,她觉得除了那双眸子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了。高中同学会,两人时隔二十多年重逢,又住在同一条电车线路上,所以谁都没有多想,就相约在涩谷再见一面。而且两人都拥有旁人看来还算幸福的家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无法阻碍他们一起走进情人旅馆。
男人的眼眸里散发着欲望的光芒,黑暗而湿润,比镜子更清晰地映照出了悠子的美丽。
那是恰好一年前的冬至之夜。如果她能深深沉浸在那一夜的回忆中,重新陷入安眠,那该多好……如此一来,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说,是我即将做出那样的事?
电话响了。
尖锐的铃声瞬间划开包裹大脑的塑料布,让她猛然记起来了。没错,她在等那个男人的电话。
那个电话终于来了。可是,悠子没有马上站起来。
屋里早已被寂静和寒冷占据,电话铃声仿佛来自空旷的房子,带来阵阵回响……这个时间,丈夫和儿子都没回来,屋子里自然空旷。可是,就算他们回来了,这里也依旧空旷。
只要身边没有那个男人,我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只要那个人不注视着我,世上就不存在我这个女人。
可是几天前,男人在涩谷的酒店对她说:“我们分开吧。”他还说:“你没有舍弃丈夫和儿子的勇气。你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深爱着家人……所以我只能选择退出。”真是太愚蠢了……
悠子站起来,走向起居室的电话,犹豫了片刻,最后伸手拿起话筒。
“你好……是我,能听见吗?”
“嗯。”
“你在睡?”
“没有……怎么了?”
“你每次刚刚醒来,都会有点鼻音。”
聪明的男人。可是,如此聪明的男人,为何没有察觉我的决心?为了他,我可以舍弃整个家庭……每次换上外出的服饰,都在一点点抛下丈夫和儿子,就像抛下家常的便服……无法舍弃家庭的其实是男人。这个聪明的男人,为何没有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