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兰花凋零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乾有希子面对的事件中,头一次出现“杀人”的字眼。
事件发生在大约一个月前。
那天,她的生日正好跟母亲节碰上。下午,有希子对上初二的女儿说:“要不我们去车站那边吃晚饭吧?”女儿可能进入了叛逆期,这一两年开始疏远母亲,去年还无视了母亲的生日,所以有希子以为自己会遭到拒绝。没想到女儿一口答应了,还告诉她:“等会儿我有礼物给你。”
上午,丈夫孝雄借口工作出去了。就算他待在家里,可能也对妻子的生日毫无兴趣,只会躺着看电视,用背影对她说:“我不去了。”
他们住在一个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里,乘公交车到吉祥寺只要二十分钟。这是有希子出生前两年她父母买的房子,因此楼龄比有希子还大两岁,正好跟丈夫同龄。父母死后,本来与二老同住的兄长夫妻俩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名古屋,房子就成了有希子一个人的。于是十六年前,孝雄跟她结婚时,从江东区的出租屋搬了过来。孝雄是社会部的新闻记者,在规模不大但小有名气的报社工作。他平时工作应该很忙,回了家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直到现在,有希子依旧觉得后来搬进来的丈夫像个在家借宿的人,但是有时候,她又感觉丈夫跟这座伤痕累累、慢慢腐朽的房子一模一样,仿佛比她住的时间更久。
丈夫不仅懒惰,还多嘴多舌,这点也像极了这个每走一步就吱嘎作响的老房子。有希子在一个月后引发的案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丈夫的性格。不过她生日那天跟女儿一起坐上公交车时,心中还没有非常明确的决意。
令人烦恼的是,女儿麻美不仅长得像父亲,还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刚出门时她还少见地表现得挺高兴,可是一坐上公交车就变得很不耐烦,露出跟她父亲一模一样倦怠、死板的表情。
公交车快要穿过桥洞时,麻美突然小声喃喃道:
“爸爸今天真的要工作吗?”
“怎么了?”
有希子问了一句,女儿却连头也不转过来,仿佛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车上有很多人,母女俩抓着吊环并肩站在一起,麻美还是一言不发,任凭不知不觉已经超过母亲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碰撞着母亲。等公交车到站,她们要下车了,麻美突然凑到母亲耳边。
“女人……”
那仅仅是一瞬间。
麻美就像在母亲耳边吹了口气,转瞬之间,她已经背过身子,先下了车。
结果,她们在吉祥寺的百货公司买了点东西,又走进井之头公园背后的红砖咖啡厅并坐下来,才重新开始对话。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么漂亮的小店,我吓了一跳呢。”
麻美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店里。有希子很想立刻问她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先回答道:“班上的朋友上周带我来的。”
“什么班?花艺课?”
“嗯。”
准确来说,有希子参加的兴趣班是教人如何用布面丝带和胶纸制作假花,并不是使用真花的花艺课。但她并没有费心纠正。
“你说的朋友,是去年给你过生日的人吗?”
“对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妈妈那天真的是跟班上的女性朋友一起去吃饭,才回家晚了。”
“哦?”女儿傲慢地说,“原来是真的呀。我还以为我跟爸爸都忘了你的生日,所以你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回家后为了面子撒了个谎呢。”
“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谎话啊。”
女性朋友那件事是真的,但她不想继续提那个人,所以有希子苦笑一下,假装偶然想起一般,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刚才你在公交车里说的那个——是说你爸爸出轨了吗?”
麻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蠕动着嘴唇,仿佛在咀嚼措辞。不一会儿,她点点头,一口气说了出来:“黄金周放假时,我不是跟同学一起去新宿看电影了嘛。当时我在百货公司的奢侈品专柜看到爸爸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我趁他们没发现就走了,所以只看到一眼。不过我觉得,他绝对是在给那个女人买奢侈品。”
有希子还在困惑,不知如何回应时,麻美又恢复了刚离开家时的高兴笑容,这样补充道: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礼物。”
“为什么要拿这么残忍的事情当礼物?”
“残忍吗?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一直想把爸爸赶出家门了,难道不是吗?如果要离婚……我不是给了你一个绝佳的借口吗?”
“……”
“即便这样,离婚也不是随口说说的事情……”
麻美的唇角残留着一丝微笑,开口问道:“杀了他?”
有希子条件反射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接着,她慌忙想找下一个话题,但是麻美比她快了一步,开口道:“可是刚才我在车上说了‘女人’,妈妈的表情一下变得好可怕。”
她想笑,但是挤不出笑容,只能挂着半吊子的微笑愣在那里。麻美微微勾着眼睛,用酷似她父亲的眼神窥视着母亲的表情。
“我女儿当然是开玩笑。尽管我很清楚,但那句话还是像尖刀一样狠狠扎进了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