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岳脚下的神街
我们拜访了一个道观的道长,结果受到热情的款待,使我们受宠若惊,因为道长亲自做了我们的导游。想象一下,如果由都灵[1]大主教本人领我们参观教堂里所有的神龛,包括神圣的耶稣裹尸衣,那该是多大的荣耀!这位当地的名士告诉我们在南岳庙的庭院内共有四个道观、八个佛寺。清朝的末代皇帝登基时,曾在此宰牛为祭,因当时“暴雨骤降”,参加者寥寥无几。民国以来,这里就没有做过大的牺牲仪式了,香客也越来越少。有一些私人的祭祀,多数是烧香和烧冥钱。除固定资助外,道士与和尚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当地商人的捐助。庙里在卖好多的纪念品,但经过功德箱时,我们并没有往里面丢钱。试想让美国南方的一个牧师来包装一盒盒的波士顿茶叶,这合适吗?
在南岳庙前的丹陛上雕刻着一条汉白玉的蟠龙,有时可以看见香客们拿着真的铜钱在那上面擦来擦去。但是和尚道士们得不到这些钱,因为它们是要拿回家挂在孩子们身上,以用来祛病消灾的。另外一些香客会来带走由和尚道士们磕头为他们求来的竹签,竹签上主要是祈求结婚生子的祷词。这些写有生子祷词的竹签和冥钱一起放在菩萨前边的一口瓮里面,在香客跪拜的同时全部烧掉。烧后的灰烬如果飘到了瓮的外面,就说明祈祷将会灵验,而关于此事的一纸证明就意味着将会提升这段婚姻的状态。我们看到一些人在偷偷地往瓮里投钱,以求能让灰落到瓮的外面!还有一些人带来一些布片,让那些和尚道士在上面画符,以用于祛病消灾。
这里的祭品都是用火烧掉的,该做法尤其适合于这座以火为特征的圣山。土地神对于香客们似乎也格外垂青,早在元朝时,南岳庙的前殿和后殿就被烧掉了。明朝时候重修后又遭火灾,因土地神开恩而全部烧毁。顺治帝也颇得土地神的宠幸,在他即位的第五年,南岳庙又发生了第三次大火灾。此后,这里不断地进行重建、修缮和装饰。若是末代皇帝当政时,这里的祭祀不是光烧死一头牛,而是将整座庙宇都烧光的话,说不定他现在还当着皇帝呢。我们没有问查尔斯·兰姆的猪是否也是在这儿烤熟的!
显然这片地方很危险,因为火神的威力太大。幸好在这个省份里水源富足,足以遏止衡山火神的影响。正如古代典籍所云:
衡山之性曰火,其质曰燥,其势若盛,则万物暴而多毁。然左右之泽,延至彭蠡洞庭,若蓄长江之水以调之,火必不能暴。自虞舜至今,览万千造化之力,莫匹于水。故以水克火,以柔制暴,天之至道也。
这让《圣经》的读者们想到了水与火的先知以利亚[2]只身云游乞讨的故事。
甚至在我们还没有认真研究大禹洪水碑,以及它在南岳的位置这个题目之前,我们就已经觉得奇怪:这样一块碑又怎么会在这座献给“火”的山上竖立起来并留存到现在。但是鲁寅曾经说过:“点燃水中火。”又道:“火为心中红。”这些话中暗藏玄机,我们无法理解其中的奥秘。可不管怎么说,在其他地方的水火混合可以引发巨大的爆炸和引来各种的灾难。幸好在这儿是衡山的神奇力量统摄一切。
通往神圣南岳衡山脚下的南岳街上的牌坊。盖洛摄
然而,这让人想到那个阿特拉斯山脉[3]的女巫,她——
用奇妙的巫术将火与雪
糅合在一起,用液态的爱
锻造出令人厌恶的庞然大物……
我们在南岳了解到了一个极其神圣的数字:七十二。其重要性来自以下的事实:天上有七十二星宿,汉江有七十二支流,尤其是南岳有七十二峰。有一次,皇帝怀疑这里有七十二个窝藏土匪的洞穴,就向一位姓曾的大臣询问此事;后者解释说那不是指洞穴,而是指山峰。于是皇帝要他将七十二峰的名称一一道来,他数到第七十一峰后,便低头寻思这最后一个山峰的名称:这时皇帝帮他解了围,将最后一个山峰赐以“耆阇”之名,这个名称沿用至今。
我个人收藏的一部南岳地方志中有完整的地图和上面一连串富有诗意的名称,如紫穹、祝圣、仙野、天柱、赤帝、烟霞、永和、朱明、天台、望日、神草、蓝鹰、祥光、喷雾、灵鸟和九女等。实际上,简单研究一下这张地图,就会发现这些名称超越了迷信,表达了对于自然的欣赏和对于上帝的渴望。
南岳七十二峰之说由来已久。一位住在长沙的外国“资深批评家”写信告诉我说,衡山并非真只有七十二座自然的山峰。然而在那些可靠的衡山全图上,七十二峰顶的具体位置全都有标注,并且加以命名。可是,有一幅古老的地图多加了一峰,叫阿弥陀峰,这样就成了七十三峰。其实很有可能是七十二峰中的一峰有一个别名。后来那个名字被删去了,以成全七十二这个数字。我们倒确信,山峰的数目跟犹太教公会的人数[4]相同。
圣山脚下南岳庙的庭院内
南岳街上的和尚。盖洛摄
这个数字一旦被认为是神圣的,自然就很快引起很多联想。“弘治皇帝打赢了七十二场仗,然后便停滞不前,在深深的苦难和凄惨中度过余生。”一位三国时期不得人心的国王令儿子为自己建了七十二座坟墓,这样他的对头们就不知哪个里面有他的墓碑。释迦牟尼七十二岁开始教导众生,他悟出的最伟大的道理即是,每个有感知之物皆能成佛,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老子出生之时不就已经是七十二岁了吗?古代封禅五岳的帝王有八九七十二个。乾隆皇帝有七十二座行宫。孔夫子活到七十二岁,弟子中七十二人是圣徒。而且难道看不出来吗:七十二乘以五即是三百六十,农历一年的天数,更不用说这也是一个圆周的度数了。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应该会很喜欢来这儿,因为五、八、九、七十二这样的数字都是他的最爱。
因此很自然地,南岳庙里会有七十二根柱子,每根七十二尺高。当火神接受了这一祭品之后,有两个工匠被指定来重修这座庙,这两人不敬神,一心偷工减料,从中渔利,只将柱子立了六十七尺高,并说他们太敬畏这剩下的五尺木柱,才不舍得将柱子弄得更高一些,以此使自己的良心过得去。风神来为受到凌辱的火神报仇,于是“雷声大作,天昏地暗,支柱被风卷走,足有半里之遥”。狂风过后,这两个渎神的工匠吓得六神无主,跪地求神宽恕,又重新立了八九七十二英尺高的完整新柱,以示虔诚。“所有乘以九的倍数都有其几何意义。例如北京天坛里面为祭坛所铺的地面,中心圆形的天心石由九块石头环绕,第二圈是十八块,一直到最外围的九九八十一块。”研究中国诗歌的人都会联想到唐代诗人孟浩然的一句诗: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
而研究中国历史的人会想到泰山石碑上刻的句子:“九州见其影而寻恩惠。”
九这个数字自然也使人想到远古的大洪水,它最终被引入九条大河之中,因为中国的诺亚没有方舟,只有建起来的坝堰。
我面前就有一张大禹洪水碑的拓片,上面是爬虫一样的稀奇古怪的字母,或者说是蝌蚪状的表意文字。这块碑是这片土地上最为古老的碑刻之一。此碑佚失已久,正如中亚的一些城市、波斯的碑铭文和释迦牟尼的出生地那样,很可能是有意埋了起来,以防被破坏或是被亵渎。大家都知道,古代犹太人将《旧约》的部分极珍贵的典籍虔敬地埋于地下,而平时就使用可靠的复本。据中国某《史地杂记》的记载,宋代四川一樵夫偶尔见到这块碑石,然后跟一个古文物学家说了此事,后者就模仿着在夔门做了一个复制品。可自从复制品佚失之后,那历史悠久的原迹却引起了人们越来越浓厚的兴趣,当然这并不包括香客们。一位又一位的考古学家前来目睹那块古碑,然后拓下上面的文字。在《南岳志》(卷三,第12—16页)里就有三个不同的译文和评论。
一位叫申艾的文人告诉我们,他能够解读上面的碑文:
夜,某焚香祝曰:“有禹古圣,厥精克有,惟我是启,见示于梦。”是夜果梦一巨子,以巨瓶赠余,高尺许,色黄,口方底圆,中凸,佩金环四。三字见于瓶口,曰:宫中制。下撰玺铭,若龙蛇干木。及寤,遗首三字,平明复就碑铭,涣然若解,辄为此注。
南岳街上南岳庙的示意图5
南岳禹碑上头四个字的拓片
韩愈有两行诗(由理雅各译成了英文)恰好描述了这些碑文:
蝌蚪拳身薤叶拨,
鸾飘风伯怒蛟螭。
杨慎对于禹王碑(洪水碑)的诠释(由H。K。莱特硕士和许默奇硕士译成了英文)是这样写的:
承帝日咨,翼辅佐卿。洲诸与登,鸟兽之门。参身洪流,而明发尔兴。久旅忘家,宿岳麓庭。智营形折,心罔弗辰。往求平定,华岳泰衡。宗疏事裒,劳余神。郁塞昏徙。南渎愆亨。衣制食备,万国其宁,窜舞永奔。
该书的校勘者们似乎都同意,这块碑石从约公元前1100年的周朝迄今这3000年以来不时地被人拿来审视一番。对于此碑的真伪这样技术性很高的问题,此刻我们不予以深究。而一个情理之中的问题就是,撰写此碑,用意何在?孔子在《书经》里是从尧治的时代开始叙述历史的,尧时有一场洪灾,其臣鲧与之抗争了九年。尧退位,他的继任者舜罢免了鲧,委任他儿子禹来抗洪。禹最终平息了水患,排干了神州大地上面的水,将所有河流限于其河道之中。因为他功劳卓著,就被选为第三任帝王。关于他自然有许多神奇传说,但最原始的这个故事是可信的。然而如果这块碑第一次被提到是在公元前1100年左右,那可以想见它不是在那个时候才被刻成的,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另一方面,更早一些的碑石可能会受侵蚀而风化,也可能被后刻的石碑所替换,正如圣保罗大教堂院子里安妮女王[5]的塑像所遭遇的命运那样。英国的温彻斯特在阿尔弗雷德大帝去世1000年之后才为他立了一个塑像。另外有一些地方认为一场大洪水曾经淹没了整个地球,中国似乎进一步证实了这样的看法。许多学者都翘首盼望一位大科学家的出现,期望他可以重塑整个地质学,并且抹去现在杂乱无章的年表,现在正是这个年表阻碍了人们对于知识最引人入胜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