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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与星之间 时间零(第1页)

第二章人与星之间时间零

卡尔维诺有个“时间零”的理论:想象一个猎人在森林中遭遇一头狮子,猎人弯弓放箭,狮子也一跃而起的那一瞬间——让剪辑师把这一帧画面暂停,目光悬置在这里——接下来会有什么结果呢?中箭的狮子狂怒,一口咬死了猎人;又或者猎人射中要害,再补上几箭,把狮子干掉了。

但无论这些结果如何,都是时间零以后的事,是时间一、时间二、时间三……就像小学数学课上的线段那样,以那个悬置的瞬间为零,往前是时间负一、负二、负三……

卡尔维诺认为,古往今来的叙事都忽略了这个时间零,太注重从时间负三、负二、负一,到描述时间一、时间二、时间三……但真正重要的是这个时间零。在这个时间零上,所有的可能性都没有展开,所有的想象都还是胚胎。那是一个由于可能性无限,而炫丽无比的瞬间。

对我来说,这瞬间属于2021年8月的某天,属于我们在雅江县一个偏僻村落里遇到的那个藏族小男孩,他的名字叫土敦。

正值晴朗无云的夏日,天空毫无心事,一览无余的蓝与白。我们前往格西沟保护区,拜访几位巡护员。其中有一位年轻人叫丁真,汉语很好,对我们的每个提问都耐心回答。我很快注意到,他在每句话的开头和结尾频繁说“噢呀,噢呀”,我猜那是“对啊,是的”的意思——好听极了:噢呀,噢呀。

“噢呀,这峡谷,看到了吗,左边,我们小时候夏天在这里游泳,天天游,噢呀。”“这条路,小时候过年走亲戚的时候,要走一整天。”……

“一整天?”

“噢呀,早上五点走到天黑。噢呀。”

“丁真这个名字很普遍吗?怎么来的?”

“活佛取的名字,我们这片的都叫丁真,相当于一个姓。那个网红帅哥理塘丁真,你们知道他的吧?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意思。”

“那你就是雅江丁真。”

“噢呀!”

丁真大笑不止,看得出心情愉快。他指着每一个拐弯、每一片河滩,为我们细数童年记忆,说到兴起,决定带我们走访他的老家:一座古老的藏族村寨——并不顺路,但他坚持要去。

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我们停车。小路很窄,丁真走在前面,低头穿过一棵大树浓郁的荫凉,又路过了一口井。“这就是我小时候每天早上牵马来喝水的井,小时候我特别特别爱我那匹小马,早上起来了,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而是先牵马喝水,回去才是刷牙洗脸,吃饭。”

“那你的小马叫什么名字?”

“呃……没有名字……”

我们都笑了。或许与城市里的人们不同,他们爱一匹马,但也并不给它取名。马不是他们的宠物,也不是什么家庭成员,马就是马,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朴素而平等的喜欢。

丁真有种衣锦还乡的骄傲,跟路上遇见的每一个老邻居大声打招呼。我听见他打完招呼后,一个人低声喃喃自语:“全是回忆,全是回忆,全是回忆……”

他家的老房子曾是整个村落里最壮观的豪宅。废弃二十年后,粗壮的房梁色黑如炭,土夯石墙明显倾斜。人去楼空,黑暗中散落着积灰的旧物件:柜子,硬如铁色的牛皮袋,一条猎装腰带,一份命令搬迁的文件。

我们攀上二楼,眺望青翠的山谷。河边有一棵巨大的核桃树,亭亭如盖,让人一眼就联想到夏日在树下嬉戏、河边玩耍的童年。河流绕山谷淙淙作响,阳光在河面洒下碎金。丁真叹了一口气,说:“好多年没有回来了。”

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个房子本身,也是有名字的。藏族人一般没有姓氏,但有些人会拥有类似姓氏的家族名——也就是祖屋、庄园或房子的名字(房名)。

离开老宅子,丁真带我们去隔壁亲戚家喝茶,等他哥哥采松茸菌回来,顺路捎回县城。百无聊赖中,土敦就这样出现了——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身被太阳深吻过的光洁皮肤。他黝黑,健康,漂亮得像一只小金丝猴;前额正中央天生有小一撮儿白头发,像最时髦的挑染,非常醒目。

丁真告诉我们,家里无比宠爱这个孩子,出生时,特意把母子送去西南最好的华西医院妇产科住院生产。“这小撮儿白发,是华西的标志呢。”

土敦在家门口玩耍,抱着他心爱的小牛,像是逗一条大狗。他的弟弟也来了,但十分害羞。见到我们,兄弟俩露出羞涩的笑容,踢着一只瘪了气的皮球,从我们跟前绕过,又跑掉。

我们到屋顶上闲坐,吃冰棒。主人家料想我们喝不惯酥油茶,体贴地给我们倒了绿茶。屋顶上阳光刚烈,在地上切出一块块边界分明的阴影。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惬意地对待一场漫长的、无所事事的等待。谁都不知丁真的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谁都不着急。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山谷里,我感觉自己跌入了某个平行世界的“时间零”,整个人都被悬置了。时间负三、负二、负一,已不知去向;未来的时间一、时间二也迷了路,暂时不会降临。箭就这么凝固在空气中,狮子如雕塑般停滞在跃起的姿势……在时间零的刻度上,在这个古老的村子里,我们就这么坐在屋顶,吃着冰棍,喝着茶,晒着太阳,看着土敦和他弟弟玩耍。

屋顶的大梁上有两条粗绳子系成的简易秋千,小小两兄弟活泼如幼猿,踩在绳子上摇来**去,有惊无险地上上下下。换作在城市里,家长恐怕早就惊恐地扑过去大叫“危险!快下来!”了。但这里不会。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舒缓,不慌不忙,没有任何要紧的事。在这里,童年就是童年,活着就是活着,老去就是老去。

土敦和弟弟在秋千上攀**,两兄弟笑得咯咯作响,那是来自遥远的童年下午的声响,令我突然间泪如雨至,陷入猝不及防的感伤。这是两张真真正正的白纸,没有折痕,没有污点,没有任何笔迹:白纸般的童年。这是他们人生的“时间零”。从此往后,无数的时间一、时间二、时间三……将在命运的线段上等着他们。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土敦,是否能记得,在某个遥远的无所事事的下午,他曾经这样纯洁、简单、开心。那是命运线段上,时间负二十,或者负二十三的那一刻。

卡尔维诺当然是叙事炫技的大师,时间零的概念也绝妙无比,但那是文学的游戏。现实中的时间零,不曾有任何一丝耐心等着我们享用。箭就在弦断的那一刻射出,猎人就在狮子跃起的那一刻倒下,人间的一切都太快了。这是为何我们需要文学和艺术。它们是成年人的滑梯,顺着它,溜去遥远的童年,去寻找一只弹弓,击中一个梦。

告别了土敦和家人们,丁真带我们去吃饭,向我们介绍他的巡护员同事。直到那时候我才见到老前辈李八斤。老早之前我就耳闻其大名:“去雅江,你一定要见见八斤哥,藏族人,出生的时候八斤重,就叫李八斤。特别厉害,唱歌跳舞,做事儿也踏实,人特好。”

1998年以前,李八斤是雅江县林场工人,工作就是伐木。那一年的特大洪水损失惨重,催生了长江中上游天然林保护禁伐令,史称“天保”。随着林场转产,李八斤不再伐木,转而成了扑火队队长。

“现在的条件,太好了……有了吉普车。想当年,我们每人每天,不停在山上巡逻,全靠走路,徒步。扑火的时候,是人一趟一趟背水上山的……喝了水,包在嘴里,喷出来……”李八斤说起当年做扑火队长的记忆,一直在摇头,“你一个人陷在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根本看不见自己在哪里,也看不见火在哪里,有时候火都逼近这边了,距离只有几公里了,你都根本不知道……大火在你面前爆燃,真的,那种恐怖……”

爆炸性燃烧,是所有消防队员的噩梦。在天然森林中,地面植被和林下堆积的腐殖层,比如落叶残渣等,薄则没入脚踝,厚则深及大腿。雨季,它们会像海绵那样吸收大量水分,阻挡水土流失,发挥森林涵养水源的作用。但一枚硬币总有两面:这些腐殖层会因为堆积,腐烂,变成易燃物,产生大量可燃气体——活生生的火药桶。一旦天气干燥,温度升高,很容易被点燃,甚至自燃。

当火灾发生,这些林下可燃物很有可能会突然间爆炸性燃烧,轰然形成巨大的火球,同时产生极高的温度。如果加上特殊的地形条件,比如鞍部、单口山谷、沟壑等较为封闭的环境,情况就更糟了。蔓延而至的林火使这些地形中的可燃物获得预热,会加剧燃烧,很难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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