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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信仰与森林之间 信仰的长城(第1页)

第四章信仰与森林之间信仰的长城

像一道雪白的城墙,忽然间被画在车窗上——不愧是雀儿山,视野臣服于它的肃穆,被迫仰视它,甚至致歉,怀疑自己误闯了某位君王的领土。都说雀儿山的意思是“鸟都飞不过去的山”,但近年来登山爱好者趋之若鹜,已将此地变成技术型山峰的最佳训练场。最顶尖的速攀者,能在七个小时内完成登顶和下撤。

美国人曾山居住在中国多年,是一名优秀的登山家,曾以开辟了雀儿山的数条攀登路线而闻名,但在某次现场演讲中,他沉痛地说:“我几乎很后悔,因为雀儿山后来的攀登者太多,游客也越来越多,在山上留下了大量垃圾……我几乎觉得这是我的错。”短暂的停顿后,他将话题引向了“无痕山林”这一理念——带走你的一切垃圾,包括你的排泄物——要么正确掩埋,要么装在密封袋里,带下山。

听到这里,我想起一队日本的洞穴探险者,他们在地下河探索的时候,连小便也要装在瓶子里,带回地面。

在雪山之巅,在海底深处,在太空中,人类给这颗星球留下的印记,未免太多了一些。印象最深刻的是麦克法伦在《深时之旅》中所写的:“在钾盐开采中,矿层深处的巨型开采器械工作时长极大,损耗很快,往往用不了几年就报废了;而要运出这些巨型机器不仅花费昂贵,还会占用矿石运输的时间和通道,于是人们总是将它们遗弃在废弃的矿道深处。”

很难想象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发掘到这台地心深处的机器,发掘到我们这个时代留下的痕迹时,会做怎样的论断。——如果几千年后,仍有传统意义上的考古学存在的话。

此刻,我们就正穿梭在雀儿山的腹中:隧道长达七公里,限速仅40公里小时。单调的黑暗,令车行速度更加显慢,几乎难以忍受,简直幻觉隧道尽头不是天地,而是另一个宇宙时空。好几首歌都放完了,隧道尽头的强烈光线忽然像洪水那样涌入,我们终于驶过了雀儿山。

这里属于沙鲁里山脉,从地形图上看,皑皑雪山纵横交错,像极了大脑的沟回。食指在地图上向北拂去,能轻易触及青海,再往西一寸,已是可可西里。顺着巴颜喀拉山的余脉往南,抚向青海与四川交界处,那里有块空白——仿佛制图者忘了给这块地方上色,仅草草标了几个藏译地名,权当初稿。

这就是石渠县。

在小伊一再强烈要求去石渠之前,我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个县的名字,更不知道它是四川省面积最大的县,位于川、青、藏三省区结合部,是雅砻江源头。石渠与成都相距1070公里,同在一个省份,却宛如完全不同的星球。这里的冬季,曾有四川最低温纪录——零下40℃。

苦寒,偏远,平均海拔4520米,网络介绍上甚至有“不适宜人类生存”这样的字眼。但我怀疑,种种不适是对内地人而言的。在当地,这里被描述为丰饶之地,被冠以“太阳部落”之名: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头神牦牛被冰雪禁锢在各拉丹冬雪山上,一群勇敢的康巴汉子爬上雪峰,从太阳引来了火种,使冰雪融化,从神牦牛的鼻孔中喷涌而出,从此这里有了溪、草、牛、羊……一派欣欣向荣。太阳和火,成了这里的图腾。

抵达松格玛尼石经城的那个傍晚,我们已经赶了一整天的长途,有点累,也没有抱以太多的期待——我们都不是那种事先就去阅读许多文献和资料、预设太多的人。我希望为想象留有余地和空白,保持感知敏锐、自发,不受他者经验的影响,用小伊的话说,“不会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前往”。

事实证明,没有比在一个黄昏抵达松格玛尼石经墙更美妙的时机了。高原的太阳在热闹了一整天之后终于疲倦下来,光线温顺、松弛,人们也是。他们头戴擦夏藏帽,身披藏袍,摇着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从我们身旁经过。整座石经墙安静得仿佛正要入梦。它简直像是一只搁浅千年、成为化石的巨鲸。我们走进了它的口腔、它的喉部,路过了它的每一根肋骨……其体内的每一块石板仿佛是细胞,活着,吞吐着,聚集成一座信仰之躯。

我们就这样活生生地走进了时间与历史,走进了一座宗教文明的遗体之内,走回了人类的童年。一种肉眼可见的永恒感——“尘世间,红尘外”的孤哀,钟声般平静的忧郁。那是风卷尘沙之声,修道院抄经者的落笔声,也是朝圣者们三步一叩的跪拜声。

“传说一世巴格活佛桑登彭措在麻木河与雅砻江交汇处碰到一个叫玛尼泽仁的刻经者。活佛非常喜欢此人刻下的一块六字真言玛尼石,就用一匹白骡做了交换。而这块石头,就成了整座石经墙的奠基石,”小伊走在我身后,读起这里的传说,“此后的人们不断在此堆垒更多的祈福与感愿,一块孤独的石头由此变成玛尼堆,再后来,变成玛尼墙……”

三百多年来,石经墙就这样层层生长,至今已绵延三公里,成为一段信仰的长城。它已历经三次大规模整改,与最初的状貌不甚相同。“以最坚固不朽的,隐喻最虚无幻灭的。”我暗暗这么想着,用脚步丈量此地的寂静。

“旧时,松格玛尼石经墙有善墙和恶墙之分,如今已不再……”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小伊停下脚步,“善墙!与恶墙!”我们都为这一意象惊呼不已,停下脚步,一转身,更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一轮辉煌的圆月,正从一百零八座佛塔之间升起……宛如夜间升起的太阳,某种神迹。那一刻,黑夜与白塔相间相衬,令夜空化作一排黑白琴键,月与疏星在演奏着什么,也许是一曲德彪西。我们被施了咒语般,怔怔定在原地,目送月神路过人间。

月与星,流动着;善墙与恶墙,转经的人们,也在眼前流动着。“顶果钦哲仁波切说:‘我们心的本质是自然的流动,但是一遇到内在和外在的事物,它就开始抓取,然后发生漩涡。它认为自己是那个漩涡,忘记了自己是整条溪流。”白朗文章里的这句引用,让我们回味不止。一路上就这样读着,走着,绕着石经墙散步,直到夜深人静,月盈星疏。

夜深了,仍有许多藏族信众在绕着石经墙转经。大人带着孩子,沉默、坚定、从容,一圈,又一圈。没有人计较从墙头到墙尾来回多少次,是多少公里,他们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度过漫漫长夜。

在善墙与恶墙,此岸与彼岸,日与夜之间,生活流动着。远方放羊的人们依然放羊,近处种花的人们依然种花。转山的人们依旧转山,耕种的人们依旧耕种。一想到这人生海海,每种活法都自有出路,我感到痛苦也是有浮力的。一个人即使陷入《荒原狼》式的困境,被孤独的瀑布打入漩涡之底,也能在结局之处,抵达和解与松弛,被漩涡的离心力托起,回归生活的长流。

多年后,将如何回忆在石渠度过的那个中秋节呢?

是夜归时,路过石桥,只见天心一月,灿如夜阳。银辉下,清溪四叠,映月四重。佛家所言“一月映千江”,不过如此了。

站在桥上赏月,默默无言,心事委婉。瑞典语中有个词叫m?ngata,字面意思是“月光之路”。望着这江面月痕,想起夏目漱石的名译,“月が綺麗ですね”[1],浅怅深惆,不知所言。

那一刻,我已化身千江之底的一枚沙砾,任由月色涟漪一遍遍刷洗。

长沙贡玛保护区,是石渠中的石渠——西北以北,偏远之远。听巡护员李八斤说那里“遍地都是野生动物”,为此我们专门带上了望远镜。

刚刚离开石渠县中心,铺装水泥路还没有结束,眼角余光中就闪过了一个什么影子——藏酋狐——我压低声音惊叹,拽着小伊的肩膀要她往左边看。“哪儿?哪儿?”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四处寻找——就在马路左侧的草坡上,一只棕灰色皮毛的小家伙,方脸,小眼儿,滑稽又可爱,大大方方与我们错肩而过,不时回头看我们。

小伊放下望远镜,又端起相机对焦,一时间手忙脚乱,只恨眼睛不够,手也不够。那只藏酋狐似乎见过不少世面,十分从容地在草间小跑,迎面一辆摩托车驶来,也没有慌张。

等它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草海,小伊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相机。就在刚才,她长久地憋住呼吸,稳住镜头,对焦,几乎缺氧得头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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