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雨,你妈也不知道来接你。”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她自己在久光商厦,打电话来叫我打车回去。”楚子航说。
“她就是这样的,心里不想事,你别往心里去。”男人哈哈一笑道。
楚子航随便指着路,车窗外能见度不到五十米,雨水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开始你争我夺撞得粉碎,落到地上都是水沫。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车也十分困难,路上的车已经不多,都亮着大灯小心翼翼地龟爬。
车速慢了下来,一辆跟着一辆,摸不清路况的时候,这样的谨慎是有必要的,前面的车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片,令人烦躁,好像是路堵住了。
“我这可是V12发动机的好车,跟你们一样龟爬?”男人似乎有些不满,嘟囔着猛转方向盘,以一个刁钻角度强行切进了应急车道。
这是不和谐但相当漂亮的一切,车流被这好似快刀的一切截断了,后面的一辆奥迪急刹车,车主气得骂骂咧咧,但男人毫不在乎,在车流当中自如前行,超过一辆又一辆车,那些被超过的车鸣着尖锐的喇叭,但也无可奈何,超他们的是一辆性能堪比跑车的超豪华车,而开车的司机又显然是个出色的老手。
男人笑得开怀,楚子航本来不想笑的,但也跟着笑了笑。
但最好的司机也拿堵死的路况没什么办法,最前面发生了两车剐蹭的事故,司机撑着伞在倾盆大雨下互喷,天气恶劣,交警不能立刻赶来,几十辆车就这么塞住了,有几个司机下车去让他们吵架的人把车先挪开,又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互相推搡起来,局面越来越乱,其他人都焦躁地按着喇叭。
这样的天气,路上的人都很急,但是越急越没法解决问题,越急越是混乱,整个世界都像是乱糟糟的。
男人好像想骂几句脏话,但看了看后座的夏弥,于是没说什么,开始探头探脑地向四处看,在雨幕中有一条岔道,那是上高架路的岔道,路牌被一棵柳树随风狂舞的枝条挡住了,看不清楚。
很奇怪的一条空路,这些被堵在路上的车本该一股脑地涌过去,但那条路上空无一人,好像根本没人看到那条路,又好像每个人都清楚那条路走不通。
楚子航拳头悄然捏紧了,就是这条路,他日思夜想,却完全找不到踪迹,好像根本不存在的这条路。
“那条路应该能上高架……”男人刚开口,就被楚子航打断了。
“别走那条路。”楚子航说。
“在这还不知道要堵多久,有路走总比没路好,”男人说着,“越来越晚了,还得早点送小同学回家……”
“我说别走那条路!”楚子航大声道。
男人愣住了:“那条路怎……怎么了吗?”
夏弥开口帮腔道:“没事的叔叔,下这么大雨,我看高架路也要封路,我不要紧的,我家里今天就我一个人,啥时候回去都不打紧。”
“再等等吧。”楚子航抿了抿唇,看着男人,近乎恳求地说道。
男人一听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好点了点头:“好吧好吧,再等等。”
男人打开了音响,放起了音乐,是楚子航无比熟悉的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
Growing》。
“不错吧这歌?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说,“你听得懂吗?我听人说你英语在你们中学里顶呱呱,竞赛还得了奖……你妈都不跟我说一声。这首歌是讲什么的?真好还是假好?”
“是一首挺好的歌。”楚子航说,“讲的是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自己的安排没有错,他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年轻人,等她老了,女儿就有人可以依靠。但是后来那个富家子弟没等到长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前用法兰绒为他织寿衣。”
楚子航无数次回想过,都觉得男人应该不会听不出歌词的意思,但男人就是假装什么都不懂,要他翻译出来这个故事。
他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楚子航被他从小骗到大,一直到后来都搞不懂他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听着没什么意思啊,女孩的丈夫什么故事都没发生就死了?”男人点评道,顺手关了音响。
接下来按发展,男人就该聊起他们公司新修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了,但或许是夏弥在这里不方便聊这些话题,男人转而询问起夏弥:“夏弥同学是吧?楚子航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啊?”
夏弥甜甜地一笑:“楚子航在学校什么都好,成绩棒,有什么活动也都积极参加,大家都喜欢他,就是有点内向,朋友不是很多。”
男人笑了笑:“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我和他妈都不是这个性格,别说是你们了,就连我都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些什么,挺让人头疼的,对了,夏弥同学你不是说他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他的朋友呢?”
“我和楚子航早就是好朋友啦。”夏弥笑着看向了楚子航,“是不是?”
“是……”楚子航有些无奈地说。
“是吗?哈哈哈哈,那楚子航在学校还多亏你的照顾了。”男人笑得合不拢嘴。
楚子航欲言又止,他其实想跟男人多说两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倒是夏弥跟男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想到这,他也想起来,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嘴里也没有一句真话,她和男人的交流,跟两个大骗子对戏似的。
“看不看DVD?有《怪物史莱克2》,不过是枪版。”男人像是才注意到冷落了自家儿子,问道。
“不想看。”楚子航说。
他不想看什么DVD,他其实更想和男人聊聊,即使这是个梦,那也是他记忆里的梦。
“你妈最近怎么样?”男人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
“就跟以前一样,上午起来弄弄猫,下午出去买东西,晚上跟几个阿姨去泡吧喝酒,喝得高兴了就一起回来聊到后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楚子航淡淡地说,“反正她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