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家属,你在这里堵着会影响后面的患者及患者家属,麻烦拿完单子就走。”
护士瞥了顾望朔一眼,语气多出几分不耐。
……
顾望朔沉默了两秒,悻悻地拿上单子离开。
“我真的不喜欢他嘛……”
将单子归拢进手里夹着各种报告单的病历后,顾望朔嘟囔着往急诊走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相对安静的急诊观察室,拉开离他最近的帘子,一屁股坐到了何也的床边。
何也闭着眼,皮肤已经变回原本的瓷白色,在白皙底色的衬托下,脖颈处的红痕重又清晰起来,看得顾望朔脸颊发热。
他往何也身边靠了靠,将被子一直拉到何也的下巴,盖住下面那具遍布暧昧痕迹的躯体。
“沈驰野说我爱你。”顾望朔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何也平和的睡颜上,自顾自道,“我爱你吗?”
爱、恨、应该、不应该……
冗余的情感被一点点剥除,露出单纯的底色。
医院惨白的灯光打在何也的脸上,显得何也很虚弱,又很招人怜爱。
这就是何也,一个外表风光圆滑,内里柔软包容的人。
他其实,不讨厌这样的何也。
而当他意识到何也的包容只给他一人时,他甚至,有些许小小的得意与庆幸。
顾望朔静静地看着何也,心底翻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试图抓住那一丝异样,可最佳的时机转瞬即逝,那股不明的情感从他手中划走,遁入深处。
属于他的情感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像是理不清的乱线,越是想要理清,就越容易迷失在杂乱无章的心绪中,他呆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也没有为自己顺出一个能抓住的线头来。
在他感到大脑运转到极限时,帘子外面突然变得很嘈杂。
那是轮床经过时的滑动声,抢救仪器的滴滴声,医护人员冷静的指令声,以及夹杂在其中几不可闻的,患者家属低低的哭声。
这些声音吸引了顾望朔的注意,于是他拉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看去。
四五个医护正围在一架轮床边,一个医生骑在患者身上做心肺复苏,一个医生忙着从护士推来的小车上拿什么推注,几个护士忙乱地跑来跑去,在给医生取送药品器械。
顾望朔看不懂仪器上的数字,但中间那条代表心跳的线正变得越来越平,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得出来,现场的所有医护都在拼尽全力抢救这个生命垂危的患者。
然而十几分钟后,那条线还是变得笔直。
先前的一切杂乱声音都在此刻停下,刺耳的报警声响彻急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死亡时间:十月九日,凌晨一点四十六分。”
床旁的医生查看手表,语气沉重地宣布死亡。
医生话语落下的那一刻,顾望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微弱的啜泣。
在啜泣后,是低低的哭泣,在哭泣后,是小声的哭嚎,在哭嚎后,是不加遏制的嚎啕大哭。
死亡的宣告打开了供情绪宣泄而出的闸门,先前强装的镇定与冷静在此刻悉数崩塌,家属痛哭到失声,五官因哀痛扭曲到失去原本的轮廓。
顾望朔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剧烈的情感如海啸般升起,重重冲刷过原本仅是泛起涟漪的心海。
生与死带给人的冲击是极大的,哪怕只是旁观者,顾望朔也得到了相当的冲击。
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袭来,一鼓作气冲上了那海啸的浪头。
这一次,它是那么显眼,顾望朔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它。
顿悟,往往就在一瞬。
在抓住异样的这一瞬,顾望朔完成了对他们之间情感关系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