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问题……”秋霜小声喃喃一阵,转头问道,“师兄,你是说的是不是那位……”
“嗯,就是十多年前‘姬歌和赋进君仪’小队里的祁进前辈。”冬霰长叹了口气。
祁进曾是吴钩台最顶尖的杀手之一,隶属“姬歌和赋进君仪”小队。开元十六年,谷云飞遭人构陷而获罪,触怒圣上,圣上下令灭谷家满门,并由祁进执行此事。其后不久,谷家昭雪,祁进得知自己错杀忠良,痛苦不堪;后来,藉由先前与纯阳子的缘分,祁进脱离凌雪阁,入纯阳宫、拜在纯阳子门下,出家修道去了。
此事在凌雪阁也能算众人皆知,特别是在昭明苑,各位师长时常要以此为例,教导半大的后备役们,勿要太在意任务的是非对错——
“凌雪阁是圣上的刀,一切奉命行事。为善、或为恶,容不得我们自行定夺。杀奸佞,自然大快人心;杀贤良,难免于心有愧。若是尽数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迟早有一日要陷入疯魔的,就像祁进前辈那样……”冬霰话音一顿,“但,我们也没法效仿他,毕竟,又有几个人能有祁进前辈那样的机遇呢?”
秋霜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打岔道:“万一呢?”
“祁进前辈十七岁入凌雪阁,同年因护送南海郡太守有功,得御赐的利刃‘拦江’;又得内阁阁主重用,才有了结识纯阳子的机会。”冬霰瞥了那小孩儿一眼,毫不留情道,“而你——秋霜师妹,同为十七岁、同为正式入吴钩台,你今日还在因为第一次杀人,手抖个不停。”
“切。”秋霜扁扁嘴,不服气地嚷嚷道,“那冬霰师兄你呢?你十七岁在干什么?”
“呃……”冬霰愣住了,迟迟不见下文。
秋霜当他被问倒了,正打算开始耀武扬威,谁知师兄望着火光,迟缓地眨了眨眼,竟真有下文:“开元二十二年二月,秦州地震,伤亡甚重,左相萧嵩前往赈灾。我们小队受命暗中护卫左相,并监督赈灾,在秦州过了半年的苦日子……事毕,阁里给了好大一笔奖赏。”
话多的小孩儿哑火了。屋里静悄悄的,只听锅里滚水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
冬霰站起来一看,白汽正不断地往外喷。他从最里边挤出来,掀开锅盖,把开水舀到木桶里,说:“师妹,你先去洗澡吧。”“好。”
秋霜前脚刚走,冬霰又给锅里重新灌上冷水,盖好锅盖,坐到了秋霜方才的位置上。
春不歇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低着头,双眼直直望着地板,就连冬霰重新坐回他身边,也没见此人有什么反应,甚至手指都没动弹一下。
这小孩儿一晚上没说话了——冬霰为此颇头疼。
这孩子平日就不爱说话,多数时候是秋霜说一句,他附和一句,他自己主动开口的次数可谓是少之又少,冬霰实在没法知道这孩子的小脑瓜里都装了点啥。眼下更是难办:第一次出任务就让春不歇赶上了灭门,链刃都握不稳呢,还让他杀五六个妇孺……
坏了坏了!这孩子不会第一次出任务就要栽了吧?那咋办啊,这可是刚接手的新队友啊!这得咋哄啊?嘶——完全不会啊!徊云以前是怎么做来着?嗯……坏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都怪我之前没好好跟徊云学带小孩儿……
冬霰急得抓耳挠腮,可又得在小孩儿面前端着稳重可靠的前辈模样,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装镇定,实则窝在那儿干着急。他双手不自觉地扣在一起,手指太过用力,致使手背上被他按得略微泛白。
在这焦灼而尴尬的气氛里,冬霰也要哭出来了,哀哀地默念着:怎么办啊,徊云……
前辈绝望地思前想后许久,发觉自己半个字都挤不出来,顿生“小孩儿好难带”、“果然还是和徊云他们一起去了比较好吧”之类的念头。然而,冬霰又不能放着这小孩儿不管——万一他真想不开咋办啊?那我还有脸去见九泉下的徊云吗?
无奈之下,冬霰只得拍了拍春不歇的脊背,像哄幼儿睡觉那样,动作又轻又缓。
忽然间,那木桩子有动静了,他的脸侧了过来,双目半张。窗外一道惊雷划过,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只见春不歇的目色晦暗得骇人,他的双唇轻微开合几下,挤出一句话来:“冬霰师兄,我不是小孩儿了。”
冬霰一下僵在了那儿,嘴角勉强往上提了些,拼凑出一个难看的、赔罪的笑:“啊……师弟,对不住。”
屋外的雨更大了,哗啦哗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春不歇重新变回了他的木桩子。
冬霰更不自在了。
他收回手,却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勉强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又硬着头皮起了个话题:“师弟,你们还在昭明苑的时候,先生们会跟你们讲怎么调整心态之类的事吗?”
木桩子动了一下,双手上移到了膝上,把他的大半张脸围在里头,仅留眼睛以上露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冬霰。
这下把冬霰盯得发毛,不过好在师弟至少愿意听他说话,说明他的情况应该还没差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吧?冬霰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绞尽脑汁地开导道:“你想,任务是上峰派来的,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上峰指定的,真要论罪,大头也该算在上峰那儿,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