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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仙音（第1页）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秋风扫过落叶，发出窸窣碎响，更添夜的深邃。

林家大门被极轻地叩响，三长两短，正是彩云与那胡半仙约定的暗号。

一直如同惊弓之鸟般守在堂屋的赵翠花，几乎是弹跳起来，心跳如鼓，踉跄着亲自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人，身形干瘦，裹在一件宽大的、打着补丁的灰色道袍里，背微微佝偻。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半眯着，眼白浑浊，确是个盲人。他手持一根探路的竹杖，另一只手拎着个小小的、看不出颜色的布包，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香火和尘土的气息。这便是胡半仙。

“仙师……您可来了！”赵翠花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期盼和难以抑制的恐惧，连忙将人让进屋内，迅速闩上门。

胡半仙微微颔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嗯”声，算是回应。他虽目不能视，走进堂屋后，却微微仰头，用鼻子深深吸了几口气，眉头渐渐皱起，脸上露出一种凝重至极的神色。

赵翠花见他这般情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问：“仙……仙师，如何？”

胡半仙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破锣：“好重的阴煞之气！怨念盘桓不散，非比寻常啊，夫人。”

一句话，就说得赵翠花腿脚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她强撑着，将胡半仙引到堂屋中央，那里已按吩咐，简单设了个香案，摆上了几样果品。

“仙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林家啊！”赵翠花带着哭腔哀求。

胡半仙摆摆手，示意她噤声。他将布包放在香案上，摸索着取出几面小小的、边缘有些破损的令旗，一面古旧的铜镜，还有一叠黄符纸和朱砂。他的动作缓慢而刻意，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神秘感。

这一切，都被藏在堂屋后方狭窄抄手游廊阴影里的阿来，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她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一尊融于暗夜的雕像。她需要亲眼确认这位“高人”的成色，也需要评估他对赵翠花的影响力。

只见胡半仙点燃三炷线香，插入香炉，烟雾袅袅升起。他手持竹杖，以香案为中心，脚步踉跄却又带着某种奇特韵律地踏起了步罡。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含混不清，但偶尔能听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字眼。

赵翠花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身体因恐惧和期盼而微微发抖，眼睛紧紧盯着胡半仙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胡半仙脚步一顿，竹杖指向东南方向——那正是下人房和柴房的大致方位，也是阿来日常活动最多的地方。他厉声喝道：“此处！阴气最盛！有冤魂附着，怨气冲天！”

赵翠花顺着竹杖的方向看去，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果然！仙师一眼就看穿了！那扫把星住的地方！

胡半仙继续“施法”，他拿起那面铜镜，对着东南方向照了又照，手指在镜面上划来划去，仿佛在驱逐什么。然后，他拿起一张黄符纸，用朱砂笔歪歪扭扭地画了一道符，手指一抖，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幽绿的火光，瞬间熄灭。

“啊！”赵翠花吓得低呼一声，对胡半仙的法力更是深信不疑。

胡半仙喘了几口粗气，显得颇为耗费心神。他转向赵翠花，沉声道：“夫人，贫道已暂时镇住那邪祟。然，此怨魂执念极深，与这宅院某人气息纠缠，寻常法事恐难根除。”

“那……那该如何是好？”赵翠花急忙问道。

胡半仙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珠似乎“看”向赵翠花，语气变得极其严肃：“需找到其执念之源！夫人，你仔细回想，家中近期可曾有过枉死之人？或是……与这东南方位相关之人，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之事，招惹了冤孽？”

这话如同毒蛇，瞬间钻入了赵翠花早已被恐惧填满的心窍。

枉死之人？张老三？孙姥姥？都与阿来那扫把星有关！亏心之事？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平日对阿来的打骂克扣，还有……还有当年默许甚至促成阿来被卖作童养媳的事……难道……难道是报应？

她的脸色变幻不定，冷汗涔涔而下。

胡半仙虽瞎，却似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趁热打铁道：“冤有头，债有主。化解此事，有两种法子。一则，找出那招惹冤孽之人，令其远离此宅，或以其诚心忏悔消解怨气；二则……若那人不愿或无法离开，则需至阴之物或特定时辰，行‘移花接木’之法，将怨气转移，但此法凶险，代价极大……”

他故意停下，留给赵翠花消化和选择的空间。

赵翠花脑子里一团乱麻。让阿来离开？林永福会同意吗？就算同意，那冤魂会不会跟着阿来走了，反而更凶？至于“移花接木”，她听不懂，但觉得更可怕。

就在这时，胡半仙忽然侧耳，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声音，他脸色蓦地一变，低声道：“不好！那东西察觉了！今夜只能到此为止！夫人切记，三日之内，务必做出决断，否则怨气反扑，大罗金仙也难救！”

说完，他迅速将家伙什收入布包，也顾不上那另一半谢礼，竟是有些仓促地催促赵翠花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什么追上。

胡半仙来得突兀，去得匆忙，留下赵翠花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堂屋和摇曳的烛火，心中充满了更大的恐惧和茫然。仙师的话句句敲打在她的心坎上。“东南方位”、“招惹冤孽”、“枉死之人”……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了林阿来！

她瘫坐在蒲团上，浑身冰凉。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廊下阴影里，阿来缓缓直起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胡半仙，不过是个利用人们恐惧心理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演技拙劣，手段低阶。但没关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好”。他成功地将赵翠花固有的恐惧，引导并聚焦到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她林阿来的身上，并且留下了一个紧迫的时间限制和三日内“做出决断”的暗示。

这正如阿来所愿。

她悄无声息地退回下人房，躺在冰冷的铺上，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赵翠花会如何“决断”呢？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赶出林家？还是……会想到更恶毒的法子？

无论哪种，都在阿来的预料之中，也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那个沉默、温顺、甚至因为“冤魂附体”而可能显得更加“晦气”的童养媳，静静等待赵翠花自己做出那个将她推向深渊的选择。

夜更深了，林家大宅里，一个被恐惧吞噬的女人，和一个冷静布局的复仇者，各自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思，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黎明。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