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饵香钩沉（第1页）

小木匣的锁簧弹开时，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响，在赵翠花听来，不啻于惊雷。她做贼般左右张望，尽管房门紧闭，窗外夜色深沉，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轰鸣。她颤抖着打开匣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的银元和一些散碎铜钱，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这是她多年来锱铢累积的“体己”，是她安全感的一部分，如今却要动用它们去填补一个由恐惧挖出的无底洞。

抽出几块银元时，她的心像被剜掉一块肉似的疼。但一想到门框上若隐若现的“手印”，夜里奇怪的声响，以及阿来那句“损及家运和身边人安康”的低语，那点心疼立刻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了。

“钱没了还能再攒，命和运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她如此安慰自己，试图为这僭越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借口。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元包好，藏进贴身的内袋里，仿佛那不是钱，而是救命的符咒。

接下来，便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胡半仙”请进门。这又是一道难题。林永福明令禁止，她绝不能大张旗鼓。她想到了那个曾去打听消息的伶俐丫鬟彩云。彩云娘家就在镇上，找个由头回去一趟，顺带办成此事，似乎最为稳妥。

翌日，赵翠花唤来彩云，屏退左右，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讨好的、却又带着威压的笑容：“彩云啊，夫人平日待你如何？”

彩云是个机灵的，心下已然猜到大半，恭顺地回答：“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

“嗯……”赵翠花压低声音，“有件紧要事，需得你回娘家时，悄悄去办……”

彩云领命而去，赵翠花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新的焦虑取代：胡半仙会不会嫌钱少？他能不能真的解决问题？万一……万一他像孙姥姥一样？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赶紧啐了几口，骂自己胡思乱想。

彩云被单独召见后神色间那一丝不自然，赵翠花时而焦虑时而期盼的眼神，都如同写在脸上的告示，向阿来昭示着计划的顺利进行。

阿来心中冷笑，赵翠花果然一步步按照她预设的路径走了下来。现在，她需要做的，是在“高人”到来之前，将这场戏的前奏渲染得更加逼真，让赵翠花对宅子“不干净”这件事深信不疑，也让潜在的观众——林永福和林继宗或多或少地感受到异常。

她不再制造明显的“灵异”痕迹，那样容易留下破绽。

她选择在起风的日子，将赵翠花窗前那棵老槐树的枯枝，轻轻折断一小截，让它落在窗台上，看起来像是被风吹落，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碰断。她趁着打扫灵堂的机会，将香炉里的香灰弄出一点点不均匀的痕迹，仿佛有人轻轻拨动过。

最巧妙的一次，是在一个午后。

赵翠花在院子里晒太阳打盹，阿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一小撮之前收集起来的、孙姥姥法事时烧剩的符纸灰烬，极其小心地撒在了赵翠花鞋边的地上。赵翠花醒来后，一眼就看到了那撮灰烬，颜色形状都与孙姥姥用的符纸无异！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跳起来，认定这是孙姥姥阴魂不散的铁证！

阿来则适时出现，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撮灰，低声说：“夫人，这……这像是……上次孙姥姥留下的……”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将赵翠花的恐惧推向了顶点。

这些小事累积起来，效果惊人。

赵翠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眼窝深陷，言行举止都带着一股神经质。她开始避着那棵老槐树走，不敢再进灵堂，甚至看到类似的灰烬都会大惊失色。

这种变化，林永福和林继宗都看在眼里。

林永福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并非完全不信邪，但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赵翠花心神不宁产生的幻觉。然而，接二连三的“怪事”，尤其是那撮符纸灰烬，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嘀咕。难道这宅子真的风水有问题？但他身为村长，绝不能公开承认这种事，只能将疑虑压在心底，对赵翠花也更加不耐烦，甚至减少了回家吃饭的次数。

林继宗则感到一种无力回天的悲哀和烦躁。他试图用“科学道理”安慰母亲，但赵翠花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哭诉儿子不体谅她。他看着母亲迅速憔悴下去，心中对引发这一切的“根源”——那座宅子，或者说，那个自孙姥姥死后就笼罩在林家上空的阴影产生了强烈的憎恶，同时也对冷漠的父亲生出了一丝怨怼。他对阿来的感觉更加复杂，有时会觉得她在这个家里像个无声的受害者，有时又会觉得她那过分的平静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很好，裂缝正在扩大，土壤已经肥沃。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胡半仙”这颗种子被种下，然后，看着它如何在赵翠花恐惧的浇灌下，生长出毁灭的果实。

几天后，彩云回来了。她悄悄向赵翠花回禀：胡半仙请动了，但高人架子大，言明须得夜间亥时阴气最盛时前来，方能看清问题根源，且只需主家一人在场，闲杂人等回避，谢礼需先付一半。

赵翠花听了，非但不觉得要求古怪，反而更加确信遇到了真仙！只有真仙才有这等规矩！她忙不迭地将事先准备好的银元交给彩云，让她按约定时间地点送去，并反复叮嘱保密。

是夜，亥时。

林家宅院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屋檐。赵翠花独自一人坐在堂屋，油灯如豆，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她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既期盼又恐惧。

阿来在自己阴暗潮湿的下人房里，靠在窗边，听着更夫敲响亥时的梆子声。她知道，戏台已经搭好，主角即将登场。而她，这个藏在幕后的导演，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微笑。

“舞台已备，灯光已暗，只待演员就位，好戏便可开场。”笔记本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期待。

阿来轻轻合上眼。她仿佛已经看到，赵翠花如何在“高人”的蛊惑下，一步步将她最恐惧的想象，当作真实的罪证，亲手挖掘埋葬自己的深坑。

夜，还很长。复仇的盛宴，才刚刚端上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