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的统治终于显出了疲态。虽然早晚依旧沁凉,但正午的阳光已拥有了实实在在的重量,不再是冬日那般苍白无力的抚慰。风也变了味道,撕去了凛冽的刃口,裹挟着泥土解冻的潮气、草木返青的生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蠢蠢欲动的暖意,在城市楼宇间穿梭流淌。
冬日的沉静被打破了。一种细碎的、广泛的喧嚣正在复苏。街道上的车流声似乎更密集了些,工地的打桩声也恢复了往日的干劲,连楼下孩童的嬉闹声都变得格外清脆响亮。
叶疏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依旧坐在窗边,但目光所及,已不再是冬日的疏朗和寂静。树梢虽还未见大片新绿,但仔细看去,芽苞已然膨大,透出隐隐的青意,像无数微小而坚定的拳头,准备擂响生命的战鼓。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尘埃和花粉,在斜射的阳光里飞舞,搅动着原本澄澈的光柱。
一种无形的、蓬勃的、近乎嘈杂的生命力,正从大地深处、从每一个角落钻涌出来,试图填满所有空隙。
这天,陈煦来得风风火火,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只穿着一件卫衣,额角甚至带着一层薄汗。他手里没拿吃的,却举着一个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叶疏脸上。
“叶疏!快看!玉兰花开了!就你们楼下那棵!昨天还光秃秃的,今天就全炸开了!白的!一大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语速快得像蹦豆子。
屏幕上,是几朵倚着灰色枝干绽放的玉兰花,花瓣硕大肥厚,洁白耀眼,带着一种不管不顾、近乎莽撞的生机,与身后尚未苏醒的背景形成强烈对比。
叶疏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窗外,试图定位那棵具体的树。
“嗯。看见了。”他平静地说。那花开得确实热烈,但在他眼中,或许更像是一种生命能量的剧烈释放,符合节气更迭的规律。
“就‘看见了’?”陈煦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收回手机,自己又欣赏起来,“多好看啊!看着就让人心情好!春天总算来了!”
他像只被关了一冬终于撒欢的狗,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忽然深吸一口气,皱起鼻子:“咦?你闻到了吗?好像有种……淡淡的香味?是不是那玉兰花的味道飘上来了?”
叶疏也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除了城市固有的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确实混杂了一丝极淡雅的、清冷的甜香,若有若无,难以捕捉。
“是它的味道。”他确认道。
“真好闻!”陈煦又深吸几口,仿佛想把这春天的气息全部吸进肺里。他的活力似乎比平时更满溢,几乎要无处安放。“走走走!别在屋里坐着了!我们下楼看看去!近距离欣赏!”
叶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楼?融入那片正在加速复苏、日渐喧嚣的生机之中?
陈煦不等他拒绝,已经伸手来拉他:“就一会儿!晒晒太阳!看看花!你看你脸色白的,都快跟那玉兰花一个色了,得多补补钙!”
叶疏被他半拉半拽地拖起来。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能感到明显的暖意。
最终,他还是被陈煦拉出了门。
一踏入室外,那股蓬勃的生命气息便更加鲜明地扑面而来。阳光晒在头顶,暖洋洋的。风是温软的,带着各种植物萌发的复杂气味。远处传来修剪草坪的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切断后的清新汁液味。
那棵玉兰树就在不远处,果然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洁白的花盏向上擎着,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纯粹而骄傲。树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拍照。
陈煦兴奋地跑过去,绕着树转了一圈,仰着头不停赞叹,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个不停。
叶疏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他抬头看着那些花。近距离看,花瓣的质地更显肥厚莹润,确实很美,但也更能感受到那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膨胀的生命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喧嚣感。
他的目光掠过树下那些兴奋的人群,掠过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抬起的手机,最终落回那些花本身。他看的不是整体的绚烂,而是单朵花的形态,花瓣的纹理,花蕊的细微结构,以及它们是如何牢牢抓住枝头,汲取能量,奋力绽放的。
“生命真是神奇啊,”陈煦拍够了,凑过来感叹,“埋在土里冻了一个冬天,说开就开,还开得这么带劲!”
“不是神奇,”叶疏淡淡纠正,“是规律。积攒够了,便要爆发。如此而已。”
陈煦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浪漫的?这叫报春!叫希望!”
叶疏不再争辩。他的视线被树下泥土里一点微弱的动静吸引。一株极小极弱的野草,刚刚顶破褐色的种壳,探出两片稚嫩的、几乎透明的黄绿色子叶,在庞大的玉兰花树下,在人群的脚步边,微不足道,却又无比顽强。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那株小野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