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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战（第1页）

微子启并非易于冲动之人。相反，在朝臣与宗亲眼中，他是一位温和持重、深谙分寸的王子。他处理政务严谨却不严苛，对待老臣保有敬意，对年轻才俊也能给予机会。若非他是庶出，而辛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加之帝乙也曾欣赏他的沉稳，储君之位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然而，微子启自己却从未觊觎过那至高之位。他深知自己的才能在于辅佐与平衡，而非开拓与征服。他将所有的期望与关爱，都倾注在了他那光芒四射、却也桀骜不驯的弟弟身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辛胸中的沟壑与抱负，他认同弟弟对商朝积弊的诊断，甚至暗自赞赏那份欲以烈火焚尽腐朽的决绝。他只是觉得，辛太过年轻，太过急切，手段过于酷烈，需要时间的打磨与挫折的锤炼，方能成为一代明君。

他原本以为，朝堂上的压力，政敌的攻讦，不过是磨砺辛的磨刀石。他甚至在暗中为辛周旋，替他挡去一些过于阴险的暗箭，只盼着弟弟能在风雨中成长。

可这一切的规划与期望，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打碎了——姬发。

这个西岐质子，像一滴悄无声息落入清水的墨，迅速晕染、扩散，以一种微子启无法理解的方式，侵蚀、掌控了他弟弟的一切。不是正面的对抗，不是政见的交锋，而是一种更隐秘、更恶毒、直指人心的摧残。

他让辛笑，辛便笑；他让辛说话，辛便吐出他想要的字句。那不是君臣奏对，更像是一种……提线木偶般的操控。辛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麻木与空洞。这比任何政敌的打击都更让微子启感到恐惧和愤怒。

他不能再坐视不理。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找辛。他知道，根源在姬发身上。不解决这个源头，任何对辛的劝慰都是徒劳。

他选择了在一个午后，当姬发从王宫返回客馆的必经之路上，“偶遇”了他。

“姬发公子。”微子启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他屏退了左右，只身拦在了姬发面前。

姬发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从容地躬身行礼：“臣，见过王子启殿下。”

阳光透过宫道的树荫，洒下斑驳的光点。微子启没有叫他起身，只是用那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恭谨的年轻人。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必多礼。”良久，微子启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却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本王今日前来，只想问你一事。”

姬发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微子启：“殿下请讲。”

“你，”微子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究竟用了何种巫术，蛊惑了我王弟？”

他没有绕圈子，没有旁敲侧击，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严重的指控。在这个敬畏鬼神的时代，“巫蛊”二字，足以让任何人万劫不复。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姬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殿下何出此言？臣……不明白。”

“不明白？”微子启向前一步，压迫感陡增，他不再掩饰语气中的冷意，“辛近日性情大变，闭门不出，精神恍惚，如同换了一个人！而这一切，皆是在与你多次接触之后！方才在他殿中，本王亲眼所见，他竟对你……言听计从！若非巫蛊邪术，何以至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属于长兄的痛心与属于王子的威严，重重砸向姬发。

姬发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他甚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冤屈。

“殿下明鉴。”姬发的语气诚恳，“王子辛殿下乃天潢贵胄，自有天命庇佑，岂是区区巫蛊所能动摇？殿下近日郁结于心，臣亦深感忧虑。方才臣前去探望，不过是尽臣子之本分，劝慰殿下放宽心怀。殿下或许……只是暂时心绪不宁，故而寡言。至于‘言听计从’……”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殿下乃君，臣是臣，殿下若有所询，臣自当竭诚以对，何来‘听从’一说？王子启殿下怕是……误会了。”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微子启的指控轻轻推开，反而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忠心耿耿、却反遭猜忌的臣子形象。他将辛的异常归结为“心绪不宁”，将那句麻木的“是，子辛知道了”解释为君臣间的正常应答。

微子启看着他，心中寒意更甚。这个姬发，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他不仅行事诡秘，心思更是深沉如海，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竟能如此镇定自若，反将一军。

“误会？”微子启冷笑一声，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姬发，你休要巧言令色！辛是本王的弟弟，他是什么性子，本王比你清楚！他绝非轻易会被挫折击垮之人！若非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姬发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一颗心：“你接近他，究竟有何目的？是为了西岐？还是为了你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