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沾在衣襟上,沉得像浸了水。我扶着若瑶一步步走上孤崖小径,她脚步虚浮,肩头压得我半边身子发麻。山风从背后推来,吹得她发丝扫过我手背,那股热气还在,顺着我们之间相连的血脉缓缓跳动。
草庐就在眼前,残灯在窗内摇晃,青焰微弱却未熄。我将若瑶轻轻放在榻上,她闭着眼,呼吸浅而急,右臂衣袖下魔纹边缘还泛着暗红余光。我伸手探她后颈,指尖触到一处凉意——不是汗水,也不是夜露,是那种深藏皮下的冷,像有东西蛰伏在那里,不动,也不散。
我收回手,走到桌前,把那片留影石残片放在灯下。血迹干在石面,凝成一道斜痕。我用指尖蘸了点灯油,慢慢擦去表面尘垢。光影忽明忽暗,映出刚才炸裂时闪过的那一瞬残影:持剑的人身形偏左,收步时重心落在足弓外侧。我不是这样出剑的。我的剑路直如尺量,从不侧身借力。
这不是我。
我盯着残片看了许久,才发觉掌心已被边缘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石面上,瞬间被灯焰烤干,留下一点焦黑。
若瑶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梦里被人拽住了脚踝。我起身走过去,掀开她袖口查看魔纹。纹路比之前淡了些,可脉络走向与禁地石台上的符印竟有几分相似。那天她在寒潭中醒来,说过一句“锁孔需您的血”。现在想来,那不是幻觉,而是某种感应——她的身体记得那地方。
我取出针匣,挑出三根细针,分别刺入她手腕、肩井与眉心。最后一针落下时,她眉头松开了些,呼吸也稳了下来。我从怀里摸出玉佩,本想放回她手中,却见她手指蜷着,仿佛还在抗拒什么。片刻后,她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力气大得不像个昏睡的人。
她没睁眼,只是把玉佩塞进我掌心,五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背,直到筋骨发颤才松开。
我低头看那玉佩,入手温润,边缘已有磨损。翻过来细看,内侧似乎有些刻痕,但积了多年尘泥,辨不分明。我取来灯焰,小心烘烤玉面。烟灰剥落,露出两个阴文小字:“守心”。
我怔住了。
这两个字像一根线,猛地牵动识海深处某段封存的记忆。太上长老临终前说的话,断断续续,唯有这二字清晰无比。“守心诀在玉中。”原来不是虚言。这玉佩不只是信物,更是一把钥匙——开的不是门,是真相。
我握紧玉佩,目光落回若瑶脸上。她眼下乌青已褪,唇色仍白,额角沁着细汗。她体内那股魔气,与禁地共鸣,与残灯呼应,甚至能触发《浩劫录》的封印咒文。若说这一切只是巧合,我不信。她被顶替三日,那段空白无人知晓,可偏偏每次接近线索,她就成了突破口。
是谁让她成为突破口?又是谁,在幕后看着我们一步步踏入陷阱?
我站起身,走到灯前,将玉佩悬于青焰之上。火光映照下,“守心”二字微微发亮,像是回应某种召唤。残灯忽地一颤,焰心由青转蓝,旋即恢复如常。
明日必须进禁地。
只有回到源头,才能看清那些被掩埋的痕迹。若瑶体内的魔纹从何而来?为何会与我的旧伤共鸣?那道出现在她背后的影子,究竟是寄生,还是残留?还有那块留影石——谁能在百年前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又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让它现世?
我想起玄真子站在碑林里的样子。他没有拦我们走,也没有销毁残片。他任由那光影炸裂,任由我看到破绽。或许,他根本不在乎我知道那是假的。
因为他知道,就算我看穿了证据,也无法证明真相。
我转身看向榻上沉睡的若瑶,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我抬手抚上她发顶,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一个随时会碎的梦。
百年前,我没有救下那些弟子。
百年前,我选择独自承担一切,结果只换来误解与流放。
可如今,若瑶抓住了我的手,把她最后的信任塞进我掌心。
我不是一个人了。
“明日,我带你进禁地。”我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钉入岩石的楔子,“查你体内魔气从何而来,也查……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她没回应,只是呼吸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深了些。
我起身吹灭残灯,屋里顿时漆黑。窗外风声渐歇,唯有崖底水流撞击石壁的声音断续传来。我坐在黑暗里,手指一遍遍摩挲玉佩上的刻痕,直到指尖发烫。
远处天边泛起一丝灰白,离寅时不远了。按惯例,我该起身点燃残灯,维持护山大阵的第三重根基。可今晨我没动。灯不灭,是因为有人守。而今天,我要离开它一会儿。
为了回来时,还能有灯可守。
我重新点亮灯芯,火苗跳了一下,稳稳燃起。我从柜中取出一张黄符,贴在门框上方,又将七十二针按方位布于屋角。这是防万一。若我与若瑶进入禁地后遭截断退路,至少这草庐不会被人轻易闯入。
做完这些,我坐回榻边,静静等着她醒来。
她右臂的魔纹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皮肤下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快得如同错觉。我伸手覆上去,温度正常,可就在掌心贴住的那一瞬,我感觉到——
她的脉搏,跳了两下,停了一拍。
再跳,节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