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自己说“我不守了”的那一刻,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话落之后,心口那股压了三百年的力道突然松了,整个人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若瑶还在我怀里,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脸贴着我的臂弯,血和泪混在一起干涸了,留下一道暗红的痕。我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她手边那枚玉珏——刚才她滴下的血已经渗进去了,此刻正泛着微弱的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跳。
塔内安静得古怪。七星锁魂阵还在运转,七道星芒钉入地面,将血魔牢牢困在晶石中央。他的黑气仍在翻涌,可再没有先前那种撕裂天地的气势。也许他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叫嚣,只是静静伏在那里,仿佛在等。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残灯。这盏灯陪了我三百年,每日寅时点燃,从未断过。它不照亮什么,也不驱散黑暗,只是存在。就像我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把它取下来,捧在掌心。灯油只剩半盏,晃了一下,映出我模糊的脸。我用指甲划破手腕,一滴血落进去,灯芯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唤醒的脉搏。
金光从灯腹中缓缓升起,不是刺眼的那种,而是沉静的、带着温度的光,像春日初阳照在旧瓦上。我闭上眼,低声说:“你说灯灭不是终局……那让我看看,开始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伸手,将灯芯拔了出来。
指腹捏住那根细长的芯条,稍一用力——碎了。
刹那间,整座镇魂塔亮如白昼。金光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拢,缠绕住我和若瑶的身体,像是有谁在用看不见的手将我们护住。我的识海一阵震荡,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我看见了百年前的玉虚宗。
山门依旧巍峨,可天色是暗的,云层低垂,如同铁幕。祭坛立在峰顶,太上长老晏紫苏站在中央,白衣染血,手中握着一柄青锋剑——那是我的本命剑,青冥。
她对面站着我,年轻的我,还未受重伤,眼神坚定。她将剑尖抵在我心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以身为容器,封血魔本源。此咒一生不破,除非魂火重燃。”
我没有退,只是点头。
就在剑锋没入胸口的瞬间,一道符印自虚空浮现,烙进我的魂魄深处。那不是封印术,也不是镇压诀,而是一道古老的咒法——往生咒。
画面一转,我又看见她在阵眼处写下最后一道符文,转身望向远方。她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可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她说:“守灯的人会累,但火种不会灭。”
金光退去,我睁眼,呼吸有些发滞。
原来如此。
所谓的“守”,从来不是让我一辈子点着那盏残灯,等一个没人记得的承诺。她是让我活着,活到有人能接下这把火的时候。
而往生咒……是唯一能彻底灭杀血魔的法。代价是施术者魂飞魄散,永不得转生。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若瑶。她还在昏睡,右臂上的魔纹已经不再蔓延,可皮肤下的裂痕仍未愈合。她替我扛了太多,从丹田破碎到魂魄离体,再到双剑共战。她明明可以逃,却一次次冲回来。
我伸手抚过她的额头,动作很轻,怕惊醒她。可我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七星阵压得住血魔一时,压不住一世。一旦阵法崩解,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因为她是玲珑心脉的拥有者,是唯一能破坏他复苏计划的人。
我不能让她再站出来了。
我慢慢将她放平在地上,背靠着玉珏。她的手指蜷着,像是还想抓住什么。我把她的手轻轻展开,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然后我站起身,走向祭坛中央。
血魔察觉到了动静,黑气微微起伏。他没有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笑,那种藏在沉默里的得意,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