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两声,陈曦就摸黑起了床。灶房里的铜壶还温着昨晚的热水,他匆匆擦了把脸,抓了个凉馒头就往铺子里去。昨天和阿瑾、阿瑜说好,今日要去柳溪村帮老秦头种沙棘,铺子就交给两个孩子照看。
阿瑾已经在铺子里擦货架了,青布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见陈曦进来,连忙放下抹布:“先生,我把红豆泡好了,按您说的加了三倍水,等会儿煮红豆沙时,我会隔刻钟搅一次,绝不让它糊底。”阿瑜也凑过来,手里攥着块刚剥好的巴旦木仁,小脸上满是认真:“先生,我会帮姐姐收铜钱,还会记着提醒客人排队,不叫他们插队!”
陈曦笑着摸了摸阿瑜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头发,想起昨天聊到的黄西瓜,随口提了句:“等沙棘种活了,咱们要是有机会,也试试种黄西瓜,说不定能给铺子添个新花样,到时候阿瑜就能吃到甜西瓜了。”
这话刚落,阿瑜原本亮着的眼睛突然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悄悄把小手揣进怀里,指尖攥着个巴掌大的粗布包,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连嘴角的梨涡都不见了。陈曦看他这样,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勾起了孩子的悲伤事,阿瑜可能还没从父母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怕是听到“西瓜”就想起了教他种瓜的母亲,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中午要是累了,就关半个时辰门歇会儿,别硬撑,先生傍晚就回来。”
他没注意到,阿瑾悄悄瞥了眼阿瑜揣在怀里的手,眉头微蹙。这几天阿瑜总把小手藏着,吃饭、睡觉时都不松开,像是藏了什么宝贝,可她问了几次,阿瑜都不肯说。
等陈曦走后,阿瑾守着铺子煮红豆沙,阿瑜坐在旁边剥巴旦木,两人没怎么说话。直到夜间关了铺,陈曦回后院歇息,阿瑾才拉着阿瑜坐在月光下的石阶上。院角的薄荷在夜风里轻轻晃着,叶子上的露珠折射着月光,像撒了把碎银。
“阿瑜,你是不是藏了什么?”阿瑾轻声问,声音比夜风还软,“先生这几天为了沙棘地的事,愁得夜里都在翻种子袋,要是有能帮上忙的,咱们该告诉先生。”
阿瑜低着头,手指反复摩挲着怀里的布包,布料磨得发毛,他却攥得很紧。半天,他才小声说:“娘说,不能随便给别人……”
“可先生不是别人啊。”阿瑾拉过他的手,指尖触到布包里硬邦邦的东西,“先生给咱们住的地方,给咱们吃饭,还帮咱们挡那些想抢咱们的坏人。上次你咬了先生,先生都没生气,还给你买糖吃。娘以前也说,好东西要和真心对咱们的人分享,不是吗?”
阿瑜的肩膀颤了颤,终于慢慢打开布包。五颗圆滚滚的黄西瓜种子躺在里面,壳上带着淡淡的浅纹,像被阳光晒过的琥珀。“这是娘留的……”阿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娘说,大伯一家靠不住,让我藏好这个,说是咱们家的火种。娘还说,这西瓜比普通西瓜甜三倍,冬天支个小账子就能活,是她特意在边境培育的,本来想等咱们日子好点就种……”
阿瑾看着种子,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跟着母亲学过三年育苗,知道这黄西瓜的门道:要先把种子泡在温水里催芽,用细沙盖住保潮,还要放在向阳的地方,这是母亲的独门秘技,连父亲都没完全学会。“阿瑜,咱们先把苗育出来!”阿瑾攥住他的手,语气里满是期待,“等苗长壮了再给先生,这样先生就不会失望了,咱们一定能种活,不辜负娘的心意!”
阿瑜点了点头,把种子重新包好,小心地揣回怀里。这是娘的希望,本来他是不想拿出来的,但眼下这是他能给先生的唯一帮助了。
第二天辰时,陈曦到柳溪村时,老秦头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在地里等着了。老秦头手里拿着把旧锄头,锄刃磨得发亮:“小曦,这是我家老大秦虎,老二秦豹,在竟陵王府的庄子上帮工,听说你要种沙棘,特意请假回来的,他们熟!”
秦虎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沙棘种子:“先生,我们在王府庄子上种过好大一片沙棘,王爷的庄子里还雇了老农教我们怎么选地、怎么播种,您放心,保准能种活!”
陈曦心里咯噔一下,竟陵王?前世被斩前的恐惧瞬间涌上来,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指节泛白。这时秦豹的媳妇提着饭篮过来,忍不住问:“虎哥,竟陵王是不是像传闻里那样,杀人不眨眼啊?我听说去年有个佃户误种了他的地,被打得半死,到现在都没回来……”
秦虎连忙摆手,语气急了:“哪有那回事!王爷的庄子上管得严,但从不苛待下人。去年那佃户是偷了庄子里的新种子去卖,还撒谎说是自己的,才被管家罚了杖责,后来王爷还让医官给他治伤了。我们在庄子上做工,管三顿饭,每月还发二百文钱,冬天还有棉衣,比在别的地主家好多了!”
秦豹也跟着说:“就是!上次我娘生病,我请假回家,王爷还让管家给我塞了半两银子,说让我给娘抓药。那些说王爷凶的,都是没见过他的人!”
陈曦愣在原地,手里的锄头差点掉在地上。这和他前世印象里的萧子良完全不一样。前世他只看到萧子良的冷冽,只记得牢里的阴暗,却从没想过,这位王爷还有这样的一面。难道……他一直都误会了?
“先生,咱们开始种吧?”秦虎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陈曦回过神,点了点头,弯腰跟着翻地。沙土松软,翻起来不费力,秦虎兄弟俩动作麻利,没到午时就把半亩地翻好了。陈曦把种子撒下去,盖上细沙,又浇了水,看着湿润的土地,心里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日子一晃过了十天,这天中午,老秦头的儿媳提着菜篮冲进地里,声音里满是欢喜:“爹!出苗了!沙棘出苗了!绿油油的,长得可精神了!”
老秦头扔下锄头就往地头跑,陈曦跟着过去,只见沙土里冒出点点嫩绿,像撒了把碎翡翠,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与此同时,在陈曦铺子里。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陈曦回头一看,原来是是堂叔的媳妇王婶,手里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棉絮把布面撑得鼓鼓的。